最终，正圆没有走下楼，弟弟也没有主动登上去。
两方的僵持，上下楼的距离，恰似横亘在这兄弟俩之间难以跨越的天堑，预示着隔阂正如春日疯长的藤蔓，愈发浓重。
交谈的氛围如寒冬的冰窖般冷冽。
“哥哥，你太过分了！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凉薄之人！”楼下，李正德立着，眉峰紧蹙如刀刻，声若洪钟般呵斥。
正圆却未动怒，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淡声道：“哦，我是哪般人？”
“哥哥！”李正德长叹一声，声线里满是痛心疾首，“爹娘故去后，是舅父舅母收养我们。他们对咱俩有再造之恩呐。想不到你竟如此寡情，恩将仇报，哥哥，你的心可是铁铸石造的？”
说到此处，他的语调微微发颤，似秋风中摇曳的残叶。
“真是奇哉，这些家产，本就是我的，何来恩将仇报之说。”正圆语气平淡，如古井无波的深潭。
李正德紧咬钢牙，颔首道：“不错！我知晓，这些家产乃双亲所留。但你也不能独吞殆尽，总得留些供舅父舅母颐养天年吧！你这般行径，着实令人齿冷，叫我瞧不上！”
稍作停顿，他继续道：“你可曾归家探视？哪怕只看一眼二老如今的境况。家中奴仆已遣散大半，难以为继。哥哥，你怎能如此绝情！”
李正德双目通红，如燃着两簇火焰，双拳紧握，似要将满心愤懑捏碎，正圆被这灼灼目光逼视着，承受着他的厉声质问。
正圆冷笑一声，心中明镜似的。他清楚舅父舅母这些年掌管家产，定积攒了不少财物。即便没有，单靠酒肆月末进项，也足以养活那些奴仆。他们这般哭穷，不过是唆使李正德前来纠缠罢了。
正圆目光如炬，打量着李正德，直言不讳：“我亲爱的弟弟，若我执意不还，你又能奈我何？虽说你已十六岁，但别忘了，你既已认他们为父母，便已失了继承家产的资格。”
“我明白！”李正德眼中迸发出炽热光芒，“所以我邀你斗裘，向你下战书。于擂台上一决高下，若我得胜，你便将部分家产归还二老。”
在这世间，斗裘就如同武林中的比武较量。族人之间若有矛盾难以调和，便以此法解决。斗裘种类繁多，有单斗双斗，有文斗武斗，亦有生死斗。
当然，正圆与李正德之间的争斗，尚不至于到生死相搏的地步。
望着楼下神情坚毅的弟弟，正圆忽而笑了，那笑容似藏着几分深意：“看来此番前来，舅父舅母没少叮嘱你。不过，作为我的手下败将，你怎就这般笃定能胜过我？”
李正德眯起双眼，脑海中不由浮现不久前擂台上那令人屈辱的场景。
自那之后，每每回想，心中便涌起滔天怒火，这怒火既是对着正圆，亦是对着自己。
他恨自己不争气，临战时慌乱无措，那场比试实乃发挥失常。气势被正圆压制，玉皮裘到关键时刻才想起使用，最终败得猝不及防，满心憋屈。
这份对自己的愤恨，衍生出强烈的不甘。
于是，“若能重来，我定能表现更佳，击败哥哥”的念头，如野草般在心底疯狂生长。所以，当舅父舅母向他哭诉时，李正德除了想为二老讨回部分家产，更渴望与正圆再当众比试，重新证明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了，哥哥。”李正德直视正圆，眼中斗志熊熊，似燃烧的烈焰，“上回我发挥欠佳，才让你侥幸得胜。此番，我已成功合炼出捌转裘虫月霓裳，你休想再破我的防御！”
话音甫落，他周身便萦绕起朦胧的淡蓝雾气，如轻烟袅袅。
雾气凝聚，化作一条修长飘逸的绶带。飘带缠绕腰背，垂于双臂，中段高高扬起，在脑后飘荡，为李正德平添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
“果真是月霓裳，如此轻率地亮出底牌，着实愚不可及。”正圆立于楼上，见状，眸光微闪。
月霓裳乃捌转防御型裘虫，虽防御稍逊白玉裘，却能辅助他人防御，于小组作战中作用显著。
李正德有了这只裘虫，正圆再难凭双拳破防。拳头打上去，如坠入绵软棉絮，力道尽散。
即便用月光裘也无济于事，唯有月芒裘或许可行。按族规，李正德既下战书，正圆不得不应。若不能暴露白玉裘，此番比试，正圆恐怕凶多吉少。
翰等资质终究不凡，加之族长悉心栽培，李正德成长迅猛。昔日在学堂，正圆处处压制他，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李正德已如破土春笋，崭露天才锋芒，对正圆构成不小威胁。
“但你以为我毫无防备？”正圆俯视着弟弟，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开口道：“我固执的弟弟，你想约斗，我自无不可。可你问过组员意见吗？若约斗期间，你们小组恰有任务，你又该如何抉择？”
李正德闻言一怔，这方面他确实未曾考虑。
他不得不承认，哥哥所言极是。小组行动向来一体，组员若要单独行动，需提前报备。
“所以，你且回去，与组长李清书说明情况。我在东门酒肆恭候。”正圆道。
李正德稍作犹豫，终是咬牙道：“哥哥，我这便去！但丑话说在前，拖延之计无用！”
他来到李清书住处，自有家奴领路。
李清书正在院中演练用裘。
他身姿矫健，如林间穿梭的灵猿，在演武场上腾挪翻转。
“青藤裘。”他轻喝一声，右手掌心倏然探出一条碧绿藤条，足有十五米长。李清书握住藤条，如执长鞭，甩、劈、撩、扫，动作行云流水。
藤鞭破空，啪嗒声响，青石方砖纷纷开裂。
“松针裘。”话音未落，他猛地甩动青色长发，如墨瀑飞扬。
霎时间，无数松针从发间疾射而出，如骤雨倾泻。木人傀儡被打得千疮百孔，密密麻麻的针眼布满全身。
“月光裘。”紧接着，他左手平伸，掌心绿色月牙印记光芒大盛。
李清书甩手间，一片绿色月刃飞旋而出。不同于寻常月刃的直线轨迹，这片月刃划出一道诡异弧线，令防御难上加难。
“清书前辈不愧是寨中捌转裘师第一人！这般攻势，我怕是连十息都撑不住。实在太强了！”李正德看得目眩神迷，一时竟忘了此行目的。
“哦？正德，你怎么来了。上回任务刚结束，要懂得劳逸结合。”李清书察觉来人，收了招式，笑容温和如春风拂面。
“清书前辈。”李正德恭恭敬敬行礼，这份敬意发自肺腑。入组以来，李清书对他关怀备至，在他心中，李清书便如亲兄长一般。
“正德，你此番前来，想必有事？”李清书一边用布巾擦拭额头汗珠，一边笑意盈盈走来。
“是这样的……”李正德将事情缘由一一道来。
李清书听罢，眉梢微挑。实际上，他对正圆颇为关注，比起李正德，正圆更令他感兴趣。
“不妨去会会他。”
念及此，李清书点头道：“正巧我也有事找你哥哥，那便一同前往吧。”
李正德大喜过望：“多谢前辈！”
“说什么见外话，我们可是同组。”李清书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暖的触感让李正德心中一热，眼眶微微泛红。
二人来到酒肆，伙计早在此等候，领着他们步入店内。
靠窗的方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两个酒杯，一坛美酒。
正圆坐在一侧，见到李清书，唇角上扬，伸手示意：“请坐。”
李清书颔首致意，落座后，对李正德道：
“正德，你先四处转转。我与你哥聊聊。”他心思敏锐，见桌上仅备两个酒杯，便知正圆想单独交谈，而这也正合他意。
李正德应了一声，满心不情愿地离去。
“我知晓你，正圆。”李清书笑容亲切，熟稔地拍开酒坛，先为正圆斟酒，再给自己满上。
“你很有趣，是个通透之人。”说罢，他举杯遥敬正圆。
正圆大笑，同样举杯，二人一饮而尽。
李清书再度为正圆斟酒，同时也为自己添满。
斟酒间，他直言：“与聪明人交谈，无需拐弯抹角。我就明说了，我想买你的酒裘。不知你愿出多少？”
他并未询问卖与不卖，而是直接问数量，尽显十足底气。
作为捌转裘师第一人，李清书年少有为，修为已至捌转至巅，将捌转崇阶的蚩膻、墨晏都比了下去。
他一现身，便主动斟酒、敬酒，反客为主，牢牢占据主动权。
他的自信与温和笑容相融合，形成独特气质，不张扬跋扈，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一头青色长发，冬日暖阳透过窗户洒在他白皙柔和的面庞上，让正圆心中不禁一动，暗叹：“是个人中翘楚，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