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规模有限,却占尽地利,坐落于山寨东侧,毗邻东大门。
这东大门与北大门,乃是寨中人流最为熙攘之处。是以每至午后或暮色降临,酒肆内便人声鼎沸,生意红火。
“少东家,您请上座。”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对着正圆颔首躬身,姿态极为恭敬。几个伙计赶忙拿出帕子,用力擦拭着板凳与桌子,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正圆摆了摆手,并未就座,而是迈着沉稳的步伐,在酒肆内缓步而行,目光如炬,四下打量。心中暗自思忖:“这便是我的酒肆了。”
此酒肆仅有一层,但地下却设有酒窖。地面铺着规整的大青砖,整齐摆放着八张方桌。其中两张紧贴墙壁,余下六张四周,各围着四条长凳。一踏入酒肆,便能瞧见一张暗棕色的长条形柜台。其上笔墨纸砚、算盘一应俱全,柜台后方则是酒柜,大小不一的酒坛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有的是古朴厚重的黑陶大坛,有的是小巧精致的亮瓷酒瓶。
正圆随意踱步,老汉与几个伙计大气都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众人心中满是忐忑,酒肆易主一事来得太过突然。上一任东家李冬禿,心思诡谲,为人刻薄,他们长期被压榨,早已苦不堪言。眼前这位少年,竟能从李冬禿手中夺下酒肆,手段着实令人心惊。因此,他们望向正圆的眼神中,满是不安与畏惧。
正圆忽地驻足,缓缓开口:“尚可,只是这铺子稍显逼仄。”
老汉急忙上前,身子躬得几乎与地面平行,恭声说道:“少东家有所不知,每年夏日,我们都会在外门搭起棚子,添置些桌凳。可眼下冬风刺骨,即便搭了棚子也无人愿坐,故而暂时撤去了。”
正圆微微侧身,目光如鹰隼般扫向老汉:“你便是掌柜?”
老汉腰弯得更低,语气愈发恭谨:“不敢当,不敢当。这酒肆如今是少东家您的,您若属意何人当掌柜,那人便是掌柜。”
正圆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投向其他伙计,只见众人皆是眼神灵动,一看便是精明能干之辈。
若是在地球上,他定会担心掌柜与伙计勾结,欺瞒自己。但在这个世界,裘师地位尊崇,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即便有舅父舅母暗中指使,这些凡人也绝不敢对正圆有丝毫忤逆。
“好了,去将账簿取来,再沏一壶茶。”正圆说罢,缓缓坐下。
“是,少东家!”掌柜与伙计们一阵手忙脚乱。账簿共有十六册,皆用竹纸装订,透着淡淡的绿意。拿在手中,触感脆硬,比起宣纸,更适合南疆潮湿的气候。
正圆随手抽出几册,快速翻阅,不时抛出几个问题。掌柜赶忙应答,不多时,额头已布满汗珠。
正圆前世创建大爱教,麾下教众数十万,阅历丰富,眼光独到。寻常人看账簿或许会一头雾水,但在他眼中,任何疑点都无所遁形。这酒肆乃是继九叶生机草之后的第二大收入来源,正圆自然要牢牢把控。
账簿上的问题不算严重,大多是些小错漏,可见这些凡人尚不敢肆意妄为。然而,当正圆翻到最后一页时,却发现本月的进账已被李冬禿尽数提走。
“少东家,这是上一任东家亲自来取的,小的们实在不敢阻拦啊!”掌柜一边解释,一边不停地擦拭着汗水,年迈的身躯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
正圆沉默不语,将账簿轻轻放在桌上,眼神如寒潭般望向掌柜。掌柜瞬间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如山岳般沉重,他惊恐万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见掌柜下跪,其他伙计也十分机灵,纷纷跟着跪倒。正圆端坐不动,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伙计们只觉浑身发冷,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在正圆强大的气场下,大气都不敢出。
这份酒肆的工作,对这些凡人而言,既安稳又可靠,是求之不得的美差,谁都不愿轻易丢掉。
正圆见威慑的目的已然达到,便缓缓开口:“既往不咎,我不再追究。我看了账簿,你们的工钱着实偏低,今后伙计的工钱增加两成,掌柜的增加四成。好好做事,必有好处。”
言罢,正圆起身向门口走去。众人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泪如雨下。
“多谢少东家大恩大德!”
“少东家仁慈宽厚,小的们定当尽心竭力!”
“少东家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慢走啊!”
身后传来众人感激涕零的声音,还有额头撞击青砖的咚咚声。
恩威并施,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上位者驾驭下属的绝佳手段。其中,威严是根本,在威严的震慑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恩惠,也会被无限放大。没有威严的施恩,不过是换个“烂好人”的虚名,久而久之,不仅得不到感激,反而可能招来祸端。
“不过这些驭人之术,终究只是旁门左道。在地球上或许会被人追捧,但在此处,唯有提升自身实力,才是正道。不,即便在地球,实力也是重中之重。”正圆不禁想起火红火红的太阳。当年太阳历经磨难,悟出“枪杆子里出政权”的真理——任何政权的根基,皆是实力,所谓权力,不过是实力的附属品罢了。事实上,财富、美色也同样是实力的衍生。
离开酒肆后,正圆又前往那三处竹楼。这三栋竹楼皆被舅父舅母出租,几乎住满了人。在这个世界,人们崇尚多子多福,随着人口不断增长,山寨的空间愈发显得拥挤。家族实行长子继承制,其余子女只能自力更生。许多人即便依靠家族政策分得微薄家产,辛苦打拼一生,积蓄也不够购置一栋竹楼。一来,饲养裘虫耗费巨大;二来,山寨空间有限,房价高昂。当然,在山寨外建房不受限制,但极为不安全,常有野兽毒蛇闯入。每逢兽潮过后,寨外的房屋便会被尽数摧毁。
山寨扩建虽能缓解住房压力,却也带来诸多隐患。一旦扩建,防御范围扩大,兽潮来袭时,山寨难以抵御;而且地方大了,若有其他山寨的裘师潜入,也不易察觉。历史上,李山寨曾多次扩建,皆被兽潮夷为平地。汲取教训后,如今的山寨规模已是极限。
正圆仔细查看一番,了解情况后,心中有了盘算。这三栋竹楼被舅父舅母经营得井井有条,租金定价也十分合理,他决定维持现状。粗略估算,竹楼带来的收益虽不及酒肆,但也相差无几。整体情况,比正圆预想的要好得多。
就在前天,他还身无长物,身上的星琼石不足五块,如今却一跃成为族中小有资产之人。那些租房的女房客,皆是漂泊在外的捌转女裘师,得知正圆的身份后,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倾慕与渴望。
对这些女裘师而言,若能傍上正圆,嫁给他,便能结束四处奔波、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上安稳生活,这正是她们梦寐以求的。也就是说,只要正圆愿意,即刻便可退隐,过上舅父曾享受的富足生活,只要他稍作示意,便会有众多女裘师趋之若鹜。
“但这些并非我所求。”正圆立于竹楼二层,任凭女裘师们炽热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眉头深锁,手扶栏杆,望向远方。远处青山连绵起伏,宛如沉睡的巨人;万里江河奔腾不息,苍茫大地辽阔无垠。何时才能在这天地间肆意纵横?风云变幻,豪杰并起,何时才能俯瞰众生?
“重生以来,我如无根浮萍,四处漂泊。如今费尽心力,终有家产基业,也算站稳脚跟。接下来,便是挖掘婳鸠传承,奋发修行,达到柒转境界,闯荡天下!”正圆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狗狼山,不过是南疆十万大山中的一座;而南疆,也只是天下的一隅。如此天地,如何能容纳他的雄心壮志?与他的野心相比,这些旁人梦寐以求、争得头破血流的家产,渺小得不值一提。
“哥哥,你下来,我有话要说。”不知何时,李正德来到竹楼下,仰头朝正圆喊道。
“嗯?”正圆的思绪被打断,面无表情地看向楼下。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沉默蔓延。
正德站在楼下,身影被邻楼的阴影笼罩,仰起的脸上眉头紧皱,眼神中似有诸多思量;正圆立于楼上,阳光洒在身上,低垂的眼眸下,漆黑的瞳仁深不可测。相似的面容,在彼此眼中映照,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
对于弟弟的出现,正圆并不意外。正德不过是舅父舅母争夺家产的工具罢了。然而,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正圆居高临下,俯视着李正德,心中暗自叹息:“即便拥有翰等资质,也不过是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