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旧吴王府。
在紫禁城得到旨意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快马加鞭,昼夜不歇,即刻赶到南京,候驾。
嘉靖皇帝朱厚熜,此刻眉头却微微锁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上摊开的账本,得想个快招,从那些富得流油的官老爷口袋里掏银子。
他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严世蕃。这位工部左侍郎,矮胖身材,瞎了一只眼,可心思活络,手段狠辣,正是干这种“湿活”的利刃。
“东楼。”朱厚熜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严世蕃立刻躬身:“臣在。”他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门儿清,陛下这是又要弄钱了。
“盐政的事,盘根错节,动起来费时费力。”朱厚熜拿起手边一个景德镇新贡的甜白釉茶杯,釉面光洁如玉,温润生辉,“你看这玩意儿,宫里用,官家用,富商大贾抢着买,连海外番邦都当宝贝。可这价钱,景德镇的老窑工能分几成?大头还不是被那些中间商、转运使、甚至挂名的皇亲贵戚一层层刮走了?”
严世蕃那只独眼精光一闪,隐约猜到圣意:“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在南京,”朱厚熜放下茶杯,语气斩钉截铁,“另起一座新窑!烧最好的瓷,卖最高的价。不走旧路,专做顶级的、稀罕的、外面买不到的货色!”
严世蕃心头一跳。南京那是勋贵、富商、致仕老臣扎堆的地方,油水厚,可水也深得很。陛下派他去,明着是办厂,暗里……他立刻明白了,这厂子就是个幌子,是个钩子!陛下要用这新窑的暴利,还有它背后代表的皇家专营特权,去钓那些官老爷口袋里的真金白银!谁能入股?谁想分一杯羹?那得看谁“懂事”,谁肯把以前吞下去的好处,再吐些出来!
“臣……明白了!”严世蕃深吸一口气,腰弯得更低,“只是,这新窑烧什么?如何能压过景德镇百年老字号的风头?”
朱厚熜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笑,仿佛早已成竹在胸:“朕自有秘法。你只管去,要人给人,要权给权。记住,动静不妨闹大些,让整个江南都知道,朕派你严东楼去南京,是带着金山银山去的!至于怎么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金山银山’给朕勾出来……这不用朕教你吧?”
严世蕃那只独眼里瞬间燃起贪婪与兴奋的火焰,像嗅到了血腥的豺狼。他重重叩首:“陛下圣明!臣定不负圣望!必叫那秦淮河的水,都映着咱新窑的火光,也叫那些富得流油的官老爷们,心甘情愿掏钱入伙!”
“去吧。”朱厚熜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账本上,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寻常小事,“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和……真金白银。”
严世蕃倒退着出了暖阁,直到殿外才直起身。
初夏的风吹在身上,他却觉得心头一片火热。南京,秦淮河,六朝金粉地……还有那些肥得流油的官绅!陛下的刀子,这次是裹着锦绣递到他手里了。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独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差事,办好了是泼天的富贵和圣眷,办砸了……他打了个寒噤,不敢想。
旋即,那股狠劲又涌了上来:怕什么?有圣旨,有皇权,还有他严东楼的手段!这金陵城的窑火,非得烧它个天翻地覆不可!
且说严世蕃领了圣命,带着一股子狠戾与精明,星夜去烧那“钓”官绅银子的窑火去了。
旧吴王府内,檀香依旧,嘉靖帝朱厚熜却并未歇下。他指尖摩挲着那份关于南京新窑的密奏初稿,嘴角噙着一丝冷峭。
“严东楼这火是点起来了,”他心中暗忖,“可要让这火烧旺,把那些藏在洞里的‘硕鼠’都烤出来,光靠窑厂未来的‘饼’还不够快,不够狠。得再添一把干柴,浇一桶猛油……”
念及此,他目光投向侍立在阴影中,如同泥塑木雕般悄无声息的内廷大珰——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
此人面白无须,眼如深潭,脸上常挂着一副恭顺温和的笑意,内里却是条不叫的毒蛇,手段阴柔绵密,最擅揣摩上意,操弄人心于无形。
“陈洪。”朱厚熜的声音不高,却让阴影中的陈洪立刻趋步上前,腰弯得极低,脸上那谦卑的笑容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来:“奴婢在,万岁爷有何吩咐?”
“严侍郎去办窑厂的事,你知道了?”
“奴婢略有耳闻,万岁爷高瞻远瞩,此举必能充盈国库,利在千秋。”陈洪的回答滴水不漏。
朱厚熜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御案上那份描绘着万里长城的舆图上,手指却虚虚点着图上山峦起伏的线条,缓缓道:“窑厂是长远之计,见效尚需时日。眼下,朕还有一件更紧要、更体面的大工程要做。”
陈洪心中微动,面上笑容不变:“万岁爷心系社稷,不知是何等宏伟工程?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长城!”朱厚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自太祖高皇帝起,这万里边墙便是我大明的脊梁!然则,千百年来,风吹雨打,夯土斑驳,何其简陋!岂能配得上我煌煌大明,配得上朕御宇天下的气魄?”
陈洪心头剧震,饶是他城府极深,也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愕。
朱厚熜却不管他如何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斩钉截铁:“朕要给它贴瓷砖!用最上等的、如玉如雪的景德白瓷,不,比那还要好!要烧制一种坚逾金铁、光可鉴人的‘御用长城玉砖’!从山海关到嘉峪关,凡敌台、垛口、显要之处,皆要贴上这御砖!让这万里雄关,真正成为一条横亘北疆、光耀万世的玉龙!让后世子孙,让四方蛮夷,一睹便知我大明天威!”
陈洪只觉得喉咙发干,背上冷汗涔涔。长城?贴……贴瓷砖?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工程……何止是劳民伤财?简直是亘古未有之奇闻!但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个幌子!
一个比严世蕃的窑厂更离谱、更诱人,也更能掏空那些达官显贵钱袋子的惊天骗局!陛下这是要用一个“皇家奇观”的噱头,行那“空手套白狼”之实!
果然,朱厚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此乃千秋功业,非朕一人之力可成。朕欲效仿古之贤君,与国同休戚。故特许,南京城中,凡三品以上京官、勋贵世爵、致仕阁老、富甲一方的皇亲国戚……嗯,还有那些与内廷有旧的盐商巨贾,皆可参与此‘长城玉砖工程’之‘内帑特筹’。”
他盯着陈洪,眼神锐利如刀:“由你,亲自持朕密旨,赴南京督办此事。告诉他们,此乃‘内帑’(皇帝的私人金库)特许的份额,机会难得,份额有限!凡入股者,立契为凭,三个月后,朕以‘内帑’担保,连本带利,返还白银二十万两!记住,是三个月,二十万两!切不可让百姓知道。”
三个月,二十万两!这回报之高,简直是闻所未闻!
陈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又瞬间化为一股扭曲的兴奋。他太清楚那些南京勋贵巨富的嘴脸了——贪婪、短视、迷信皇权!有“内帑担保”、“圣上亲许”的金字招牌,再加上“三个月二十万两”这无法抗拒的暴利诱惑,还有“长城贴瓷砖”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奇观”带来的虚荣感……那些人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奴婢……明白!”陈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也是恐惧。他深深叩首,“奴婢定不负万岁爷重托!此去金陵,必叫那些公卿贵戚、豪商巨贾,争相解囊,为这‘玉龙长城’添砖加瓦!只是……”
他小心翼翼抬头,“这‘御用长城玉砖’的烧制之法……?”
朱厚熜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那是严世蕃该操心的事!你只管筹钱!记住,动静,要做得比严世蕃的窑厂更大!风声,要放得巧妙!尤其是……”
他压低了声音,“可以‘不经意’地透露些‘内廷消息’,就说朕夜观天象,紫微星动,此工程关乎国运,更是朕为万民祈福的功德所在!谁出钱多,谁的名字,将来或许能刻在那‘玉砖’的背阴处,与长城同不朽!”
“与长城同不朽……”陈洪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这简直是绝杀,对那些追求名利双收,渴望青史留名的勋贵老臣而言,哪怕是如此荒诞方式,这虚名比真金白银更有吸引力。
“万岁爷圣明烛照,鬼神莫测!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陈洪再次重重叩首,脸上那谦卑的笑容里,此刻已充满了毒蛇般的阴狠与算计,“奴婢今夜便启程,定叫那秦淮河畔,纸醉金迷之地,为‘玉龙长城’而沸腾!”
朱厚熜满意地挥挥手:“去吧。银子,才是真正的‘玉砖’。朕等着你的捷报。”
陈洪倒退着离开暖阁,直到宫门外,才直起身。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他却觉得指尖冰凉。他摸了摸袖中那份空白的、盖着皇帝宝印的“内帑特筹契书”,又想想“三个月二十万两”的承诺和那虚无缥缈的“长城玉砖”……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随之而来的、扭曲的权力快感交织在一起。
“严东楼在明处烧窑钓钱,”陈洪望着南方的方向,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咱家便在暗处,用这‘玉龙长城’,刮地三尺!陛下啊陛下,您这把刀,磨得可真快,真狠呐……”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只剩下冰冷的贪婪,“南京的老爷们,你们的金山银山,还有那点想‘不朽’的痴心妄想……杂家,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