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沉重木门在身后合拢,将门厅那哥特式的阴冷压抑稍稍隔绝,却带来了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长条形的橡木餐桌铺着浆洗得发硬、却依旧残留着可疑暗黄污渍的桌布。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巨大的、由黑色铸铁和浑浊黄水晶构成的枝形吊灯,烛火在灯罩内不安地跳动,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将每一张围坐在桌边的脸都映照得明灭不定,如同戴上了半张面具。
空气里混杂着炖菜寡淡的气味、面包的微酸、廉价蜡烛燃烧的蜡油味,以及一种更深的、源自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疲惫和紧绷。刀叉碰撞瓷盘的细微声响,在空旷高耸的石墙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刺耳。交谈声压得很低,如同墓穴中的窃窃私语。
赛纶跟着艾玛坐在长桌末端的一个空位上。冰冷的木椅硌着他的绷带,喉间的金属音叉随着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带来冰冷坚硬的摩擦感和更深层的隐痛。他像个新来者,绷带下不断四处张望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
他的目光迅速的被餐厅尽头一面巨大的墙壁吸引。
那不是普通的墙壁。它覆盖着一块巨大的、边缘装饰着繁复扭曲的哥特式荆棘与骷髅浮雕的黑色幕布。此刻,幕布上正无声地流动着画面——是圣心医院!那熟悉的破败走廊、冰冷的手术台、散落的病床…画面以多个角度切换,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血腥、追逐、绝望的瞬间。镜头冷酷而华丽,带着一种舞台剧般的运镜感。
赛纶的瞳孔骤然收缩。
画面定格在一个特写:囚徒卢卡·巴尔萨,脸上凝固着狂喜与绝望交织的复杂表情,赤手空拳,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冲向门口那片猩红的黑暗——开膛手杰克!
镜头完美捕捉了卢卡眼中燃烧的最后一缕光芒,那是对大门开启的希望,以及为掩护同伴而牺牲的决然。也捕捉到了杰克面具后猩红瞳孔中一闪而过的、纯粹的、冰冷的欣赏。
画面下方,一行行由流动光影构成的“评论”如同弹幕般飞速掠过,冰冷而喧嚣:
“值了!这波冲锋!S级!必须S!”
“卢卡小天使永存!这波牺牲太帅了!”
“杰克大人后退那半步是故意放水吧?太会了!”
“这剪辑!这运镜!导演加鸡腿!”
“打赏!为卢卡的S级谢幕!”
“下一场谁上?想看新绷带怪!”
赛纶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从脊椎窜上。原来,即使身处庄园内部,他们也并非与表演隔绝!这些没有参加当日表演的求生者们,同样可以“观看”着同伴的挣扎和死亡,如同那些无形的观众一样,隔着这层幕布,品评着这场血腥的“娱乐”!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卢卡最后的影像上移开,转向幕布旁边的另一面墙壁。那里悬挂着两块巨大的、由深色金属和暗色水晶构成的榜单,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如同两块冰冷的墓碑。
左边的榜单上方,蚀刻着扭曲的荆棘图案,簇拥着一行血红色的文字:
“坚韧之路:表演场次榜”
榜单上列着庄园内所有求生者的名字。排在第一的名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赛纶的心上:
1.园丁-艾玛·伍兹:1379场
一个四位数!一个庞大到令人眩晕的数字!赛纶无法想象这个名字背后,是1379次踏入那些恐怖地图,1379次面对监管者的利爪,1379次在死亡边缘挣扎求生!每一次表演,都可能是终点。他背后的绷带湿了一大片,他望着眼前的艾玛,仿佛看到了这个名字的背后,有无数个“艾玛·伍兹”的牺牲。每一次“园丁艾玛·伍兹”的出现,是否都意味着曾经的“艾玛·伍兹”倒在了恐怖场景的某个角落?这个名字旁边的数字,本身就是一场无尽轮回的恐怖史诗。
第二名、第三名的数字也令人心惊,但都远低于艾玛。
右边的榜单则更加华丽,也更加冰冷。上方蚀刻着象征胜利的扭曲桂冠,文字是流动的金色:
“荣耀之阶:S级评价榜”
榜首的名字闪烁着夺目的金光:
1.调香师-薇拉·奈尔:187次S级评价
紧随其后的是魔术师瑟维·勒·罗伊的名字。他们的S级次数虽多,但场次却远低于艾玛。显然,他们更精于“表演”,更懂得如何“精彩”地取悦观众,哪怕过程更加危险。
赛纶的目光在榜单上扫过,看到了佣兵奈布·萨贝达的名字,场次和评分都不低;看到了先知伊莱·克拉克的名字,评分稳定在A到S之间;也看到了小女孩特蕾西·列兹尼克和盲女海伦娜·亚当斯的名字,她们的名字排在榜单的末尾,场次极少,评分也多是B级或C级。
艾玛·伍兹就坐在赛纶旁边,沉默地用小勺搅动着碗里几乎看不到油星的清汤。赛纶的目光在榜单上她的名字和她本人那疲惫却坚毅的侧脸上来回移动,充满了无声的询问和震撼。
艾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没有转头,只是用低得几乎只有赛纶能听到的声音,沙哑地说道:“1379次…每一次,都是从死神镰刀下爬回来的。有人倒下,有人加入…名字或许一样,但…人早就不同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希望火光,“但…总得有人坚持。因为…只有拿到那个最高的位置,才有机会离开这个地狱。”
赛纶猛地一震,绷带下的身体瞬间绷紧!离开?离开这个庄园?!他急切地看向艾玛,喉间的音叉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发出高频的嗡鸣,金光急促闪烁。
艾玛终于侧过头,对上赛纶那双充满震惊、疑问和瞬间燃起希望的眼眸。她微微点了点头,确认了赛纶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测。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传递一个禁忌的秘密:
“每个‘赛季’…最终结束的时候…根据参与的场次、获得的评分…综合计算出一个总分。总分最高的那个人,是求生者或者是监管者…会被授予‘影帝’的称号…”艾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对终极目标的渴望,“而‘影帝’…是唯一被允许离开欧利蒂丝庄园的存在。这是…这个世界…最核心、最残酷、也是唯一的…规则。”
轰!
艾玛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赛纶死寂的心湖中炸开!离开!逃离这个永无止境的死亡轮回表演!这个规则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瞬间照亮了他绝望的深渊,但也让他更深刻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畸形的逻辑——一切疯狂的表演,不惜代价的求生或杀戮,对评分和资源的病态追求…最终的目标,竟然只是为了那一个唯一的、至高无上的逃生名额!为了成为这场盛大死亡秀的“影帝”!
“而一个完整的赛季,由100场对战表演组成。你之前应该也看到了历史战绩,这个赛季,进程已经过半,我们求生者队伍落后,影帝只会在最终胜利者的队伍中产生。这个长桌上的所有人,就是我们庄园求生者的队伍,一个脆弱的团队。”艾玛又补充道。
赛纶环顾四周。通过观察,迅速大致的把这里的求生者分成3类。
佣兵奈布·萨贝达沉默地切割着一块硬邦邦的面包,眼神锐利如刀,每一次咀嚼都带着力量感,他与园丁艾玛·伍兹一样,显然属于第一类人——目标明确,只为活下去,拿到更多的场次和评分,冲击那唯一的王座。
长桌另一端,薇拉·奈尔正优雅地用指尖捻起一块小小的甜点,对旁边的魔术师瑟维说着:“亲爱的瑟维,下一场红教堂,我的‘忘忧之香’特效需要升级了,这次要更华丽的紫色烟雾…配合我的新裙子,观众一定会疯狂打赏。”她的眼中闪烁着对表演效果的痴迷和对资源点的渴望,他们似乎已经被不断疯狂的“表演世界”扭曲,典型沉迷于角色和表演的第二类人。
而角落里,小女孩特蕾西·列兹尼克正小口地喝着汤,怀里紧紧抱着她的机械玩偶。当幕布上回放到杰克将卢卡抱向火箭椅的片段时,她迅速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默默的沉浸于悲伤之中。她旁边的盲女海伦娜·亚当斯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中的勺子差点掉落。她们是第三类人——被这世界里的恐惧主导,只参加最低次度的表演,可能只想存活。
就在这时,餐厅尽头那两块冰冷的金属榜单上,代表“坚韧之路”的场次榜和代表“荣耀之阶”的评分榜,最下方的位置,同时亮起了新的、由幽蓝色光影构成的名字!
歌唱家-赛纶·卡瓦洛
表演场次:1
表演评分:S
一个崭新的名字,带着一个孤零零的“1”,和一个耀眼的“S”,突兀地出现在榜单的末尾。像一个刚刚被推上舞台的、手足无措的新演员,名字被粗暴地刻在了这座巨大的、记录着无尽恐怖与挣扎的丰碑之上。
赛纶·卡瓦洛的名字在榜单上微微闪烁,如同他此刻剧烈波动的心绪。
“哦?新来的家伙,第一场就S级?运气不错嘛。”薇拉·奈尔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打破了餐桌上的沉寂。她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如同评估一件新到的道具,“‘歌唱家’…这造型,再加上这‘开门红’,潜力股哦。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我的香水能制造点…‘悲情氛围’,帮你多赚点观众的眼泪和打赏?”她的提议带着赤裸裸的利用,仿佛赛纶的失声和痛苦只是她表演剧情的工具。
佣兵奈布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榜单,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继续对付他的面包。先知伊莱·克拉克则隔着餐桌,对着赛纶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他肩上的役鸟发出一声低沉的咕鸣,似乎在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起点。
艾玛·伍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赛纶僵硬的手臂,声音低沉:“一个S…是好事,也是坏事。它会让你成为某些监管者和…某些同伴的重点目标。活下去,赛纶,活过下一场,下下场…或者…拿到影帝。”她的话语里没有鼓励,只有沉重的现实和一丝她自己都快要被磨灭的期望。
赛纶的目光死死钉在榜单上那两个冰冷的光影数字上——“1”和“S”。
这“1”,是他坠入地狱的起点,是卢卡用生命为他换取的开端。
这“S”,是观众对他初次“演出”的喝彩,是对他无声痛苦和恐惧的扭曲赞美。
喉间的金属音叉冰冷地嵌在皮肉里,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成为“影帝”逃离,还是在这无尽的轮回表演中化为榜单上的一个冰冷数字?在这娱乐至死的深渊里,通往救赎的道路,竟要铺满如此多的牺牲与扭曲的表演。欧利蒂丝庄园的阴影,如同巨大的幕布,笼罩着他渺小的身影,而那唯一的逃生出口——“影帝”的王座——在榜单的顶端,散发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