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檬站在南榆中学的校门口,攥紧了书包带。九月的阳光依然灼热,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抬头望着眼前这座由现代化教学楼围成的巨大四合院,中央是铺着人工草皮的操场,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校门口挤满了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新生,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声音像一群欢快的麻雀。黎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突然无比想念她在温哥华的朋友们。至少在那里,她不是“那个父母刚去世的可怜女孩“。
“同学,你是新生吗?需要帮忙找班级吗?“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热情地凑过来。
黎檬摇了摇头,快步走开。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帮助。三个月前那场车祸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带走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信任。姑姑说她需要换个环境,于是把她从温哥华接了回来。但黎檬知道,无论在哪里,那个巨大的空洞都不会消失。
高一七班的教室在四楼东侧,黎檬推开门时,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谈笑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黎檬感到一阵窒息,她低着头快步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像一条鱼急于游向安全的深水区。
她放下书包,单臂撑着窗台,头颅微微倾向玻璃的一侧。白皙纤巧的手指承住了半边脸,手肘便成了另一道坚硬支撑点,她的头懒散地搁于其上。窗外是操场,几个男生正在踢足球,他们的欢呼声隔着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
身旁的座位空着,黎檬暗自庆幸。但就在上课铃响前一刻,一个高挑的身影无声地在她旁边坐下。黎檬用余光瞥了一眼,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他穿着整洁的校服,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正是之前撞到的那个少年。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好奇地打量她,只是安静地拿出课本和笔记本,整齐地摆在桌面上。他的手指修长,动作精准得像是经过测量。
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教室,开始点名。当叫到“黎檬“时,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瞬,接着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黎檬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们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打听到了她的事,现在全班都知道她是那个失去父母的可怜虫了。
“安静!“李老师敲了敲讲台,“下面我们选一下班干部...“
黎檬没有听接下来的内容,她盯着窗外的一片云,看着它慢慢飘过教学楼的屋顶。直到一阵掌声把她拉回现实,她才发现一个活泼的女生站了起来,正在向全班鞠躬。
“谢谢大家选我当班长,我一定会努力为班级服务!“女生的声音充满热情。
黎檬在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她的同桌看起来不是那种多话的类型。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男生,他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下课铃响起,黎檬迅速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却听到身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时霖。“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男生的眼睛是深邃的褐色,平静得像秋日的湖水。
“我的名字。“他补充道,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黎檬。“她简短地回答,然后匆匆离开了教室。
走廊上人潮涌动,她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艰难地穿行其中。时霖...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回荡。他的声音有种奇怪的安抚作用,不热情,但也不冷漠,就像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午餐时间,黎檬独自坐在食堂最角落的位置。她机械地咀嚼着饭菜,味道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在温哥华时,妈妈总是会准备精致的便当,爸爸则喜欢在午餐时间给她发搞笑的短信。现在她的手机再也没有那样的消息了。
回到教室时,黎檬发现自己的桌上放着一个苹果和一瓶矿泉水,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只有两个字:“午餐。“字迹工整有力,她立刻认出是时霖的笔迹。
她看向他的座位,他正低头看书,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黎檬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下午的课黎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放学铃声一响,她就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没有直接回姑姑家,而是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园。那里有一个小湖,湖边长着一排柳树,是她这几天发现的唯一能让她平静的地方。
黎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小王子》。这是爸爸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书页间还夹着一张他们全家在温哥华海边的合影。她轻轻抚过照片上父母的笑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本书很好。“
黎檬吓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时霖不知何时站在了长椅旁,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他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集,看起来像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你...跟踪我?“黎檬的声音因惊讶而颤抖。
时霖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图书馆:“每周三去那里。“他的解释简短到几乎吝啬。
黎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头继续看书,希望他能离开。但时霖却在她旁边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压迫,也不显得疏远。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一个看书,一个做题。奇怪的是,黎檬并不觉得不适。时霖的存在像一棵树,安静但坚实,不需要言语来证明什么。
“我该回去了。“最终黎檬打破沉默,合上书站起身。
时霖点点头,也站了起来。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公园,在岔路口,时霖停下脚步:“明天见。“
那天晚上,黎檬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温哥华的家,妈妈在厨房做蓝莓松饼,爸爸在院子里修剪草坪。她跑向他们,却怎么也靠近不了。然后场景突然切换到医院,刺耳的刹车声,刺眼的车灯...
黎檬惊醒了,浑身冷汗。窗外,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她蜷缩在床上,无声地流泪。直到闹钟响起,她才机械地起床洗漱。
去学校的路上,黎檬一直在想昨天与时霖的相遇。他的沉默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刻意的同情或好奇,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
教室里,时霖已经坐在位置上,面前摊开一本英文原著。黎檬悄悄看了眼书名——《局外人》,加缪的作品。她没想到他会读这种书。
她刚坐下,时霖就推过来一个纸袋,里面是一个三明治和一小盒牛奶。
“我不——“
“吃。“他打断她,眼睛依然盯着书本,“低血糖影响思考。“
黎檬想反驳,但胃部的抗议让她妥协了。她小口吃着三明治,发现里面夹的是她喜欢的火腿和芝士。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问道。
时霖终于从书中抬起头,目光平静:“猜的。“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让同学们自我介绍。轮到黎檬时,她站在讲台上,感到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
“我叫黎檬,之前在温哥华读书...喜欢看书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喜欢音乐吗?“语文老师善意地提示。
“嗯,会一点小提琴。“黎檬低声回答。
“太好了!我们学校艺术节正需要小提琴手!“老师高兴地。
黎檬想说自己没兴趣参加,但余光看到时霖微微点头,她只是轻轻应了声“好“,然后快步回到座位。
下课铃响后,黎檬犹豫了一下,转向时霖:“谢谢早餐。“
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道谢。
放学后,黎檬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音乐教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钢琴声。她轻轻推开门,看到时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移动。他弹的是一首简单的练习曲,技巧并不娴熟,但每个音符都清晰准确。
感觉到有人进来,时霖停下演奏,转头看向门口。
“我不知道你会弹钢琴。“黎檬说,走进教室。
“不会。“时霖站起身,“只是试试。“
“是吗,你看起来并不像不会的样子”黎檬在琴凳上坐下,手放在琴键上随意按动着。
“我妈妈在我小的时候就开始教我弹钢琴,可我不喜欢,我更喜欢小提琴,后来妈妈给我报了兴趣班,我如愿得已学习了拉小提琴”黎檬有些哽咽,“再然后,我们经常一起演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人。时霖没有表现出任何怜悯或好奇,只是安静地站着,给她足够的空间继续说下去或者保持沉默。
黎檬深吸一口气,掀开琴盖,在琴凳上坐下。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下。肖邦的《夜曲》流淌而出,音符像泪水一样倾泻。这是妈妈教她的最后一首曲子,也是爸爸最爱听的。
弹到一半,黎檬的手指开始颤抖,一个音符弹错了。她停下来,双手悬在空中,不知该如何继续。
时霖无声地在她身旁坐下,他的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的,温暖而坚实。没有言语,但黎檬明白他的意思——继续,或者停下,都可以。
她选择了继续。这一次,当时霖的肩膀偶尔轻触她的,那些错位的音符似乎找到了正确的路径。曲终时,黎檬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哭。
“谢谢。“她轻声说。
时霖只是点点头,然后指了指窗外:“天黑了。“
他们一起收拾书包离开音乐教室。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到了校门口,时霖停下脚步:“周三图书馆,周五音乐教室。“
这不是邀请,更像是简单的信息共享。黎檬发现自己点了点头:“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黎檬抬头看向夜空。三个月来第一次,她感到胸口的重压似乎轻了一些。也许,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沉默的时霖会成为她与世界重新连接的桥梁——一座不需要太多言语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