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户部尚书石经浩受明家家主明有德的邀请,前往明府。
杀气扑面
这是石经浩进入明府的感觉。偌大的庭院,一个人都没有,隐隐还能听到乌鸦的哀鸣。
到了后院,一处凉亭下。
明家一家人都站在凉亭下,还有一群不该出现的人:全副武装的战士。
石经浩笑着走到凉亭下,那样子,仿佛把他带回了熙宁殿,仿佛他在上朝。
只是,上面坐着的那位,不是皇帝。
胜似皇帝!
“明家主!”,石经浩笑着喊道,“宴席呢?!”
明有德也笑着回道:“今天没有什么宴席,只有一碗豆羹饭!”
豆羹饭,源于南方习俗。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主人家都会给他们一碗豆羹饭,以示悼念。
石经浩也是南方人,况且之前在李家已经吃了一次。
“哦?明家有人过世了吗?那还真是,深表同情呢。”石经浩再次以贱贱的口音,来试图激怒明家的众人。
他又失败了。
明有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回了一句。
“我明家哪有人过世,这豆羹饭,是给尚书你自己吃的!”
气氛突变。
石经浩强装镇定,大喝一句:“杀害朝廷命官,诛连九族!”
明有德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甚至惊动了树上栖息的乌鸦。
“杀了便杀了。死罪就是死罪,活罪我可不能再受了!”
“动手!”
明有德一声令下,站在两旁的战士拔出长刀,准备把石经浩剁成肉泥。
“圣旨到!”门外传了一声怒喝。
紧接着,冲进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每人手拿火铳,对着明有德的亲兵。
“王府护卫。”石经浩眉毛一抖。
在这个地方,王府护卫的出现,只会因为一个人。
“南安王景德光,传皇上旨意!”
明家众人见状,统统跪下了。
只有明有德依旧坐在那里。
“皇上旨意,明家主明有德,刺杀朝廷命官!暗杀人证莫佑谦,暗中勾结朝中权贵,早已日久,着实可恶!今江南变故,乃其一人所为也。故,按我《南清律》,即刻逮捕回京,凌迟处死!钦此!”
明有德没有接旨,依旧坐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一切还没有结束”。
南安王见明有德如此败像,摇了摇头,直接问道:“你是在等南军,还是安晰道?”
明有德心里一紧。
南军,指的是南清岭南节度使(大致位置在今天广东,广西,云南三省)的军队,之前说过,他们已经向北移动。
安晰道,是姑苏城的守将,掌管姑苏城八处城门的钥匙,以及城内守军。
南安王沉吟道:“南军已经回防了,他们并没有打算北上。安晰道嘛…………”
南安王咳了一下,“安晰道,已经被我杀了,按照皇上的旨意。”
明有德这才注意到,南安王的长剑上,有鲜血滴落下来。
每一滴,都像是在他的心脏上打了一拳。
明有德看了看自己的家人们,然后,跪了下来。
七月二十五日,对于明家家产的查验工作才全部结束。事后统计,明家固定储银共计六千八百七十二万两,这还没有包括明家旗下的无数钱庄,酒馆,高级住所等产业。
有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是,没有结束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借用一个梗,听君一席话,如听君一席话。)
沉重的房门被推开,一位年轻的面孔惊吓着转过身来。
石经浩沉着脸问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来给我解释这些事情。”
直击石经浩锐利的目光,白衣收起惊恐的表情,淡定地回道:“我希望您永远也不会知道。”
石经浩看着眼前的人,沉默不语。何曾几时,他认为这个年轻人是自己为官那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完美的青年官员,他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去培养他,使他成为户部新一任的继承人。
他觉得白衣很像自己。
但是现在,他似乎已经没了曾经那个人的模样,那个年轻人,似乎从未存在过。
“他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去做出这种事。”石经浩问道。
白衣回道:“一百万两。”
石经浩看着他,没有说话。
死一般的沉默。
最后,还是白衣先开口。
“我的家人都在南安道,他们知道。我不能,丢下我的家人不管!”。随后,他开始大叫道:“我没办法!我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命啊!”
石经浩似乎才回过神,也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白衣坦然道:“下官自知,本身已犯死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随后,他走到石经浩面前,一下子跪了下去,磕了个头。
“只是家中妻儿老母并不知情,求大人!帮我照料一下他们!”又磕了个头。
石经浩面无表情地把白衣扶了起来。
“你找个由头,致仕吧。”石经浩这样提议。
“你致仕后,就远离江南,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可保你,一生平安。”
七月二十七日,姑苏港
江南道众官前来给户部尚书一行人送行。
同日里,户部侍郎白衣的辞职信也交到了皇帝的办公桌上,当天批准。
石经浩站在船头处,看着夕阳折射在水面,美丽的线条,似乎与之前那场恶劣的斗争毫无联系。江南美的是景。坏的,是人心的叵测。
七月三十一日,户部南查队伍的船只抵达京都码头,正式宣布,安通十二年南查,圆满结束!
八月三日,本来应该是三部会审(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大司法机关。)的,但是先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已经被皇上打死了,因此都察院没有参与此次会审。
八月三日会审开始,主要就是大理寺卿念无忧和刑部尚书周德,在大堂里念完明有德罪证,明有德招供,大功完成。
但是八月四日,明有德死在了锦衣卫的诏狱里。
照常理,锦衣卫内部本来应该掀起一阵血腥风雨,皇帝震怒,满朝轰动。
但这次事件,皇帝的处理方式非常低调,百官也无怨言。
因为杀掉明有德的,就是皇帝。
明有德作为明家家主,在死之前想有最基础的体面,这个东西,三法司给不了,石经浩也给不了。
只有皇帝能给。
一切似乎已经结束了。
但石经浩内心的谜团还未解开。
明家掌权一世,为什么此次南查就轰然倒塌?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
时间回到七月二十九日。
当时明有德被关押在户部的官船上,不过并无镣铐,居住环境还挺好。
这天夜里,石经浩悄悄溜进明有德的房间,和他彻夜交谈。
一切都明了了。
“其实早在五月份,我就已经写信给四大掌柜,让他们帮我应对此次南查。”
“他们四人中,除了秦邪在我身边,只有莫佑谦回信了。”
“貌合神离,终究撑不了太久。”
石经浩给明有德倒了一壶酒,也说道:“你早就知道明家的没落了,只是不甘心罢了。”
明有德苦笑着,喝了一杯酒。
“其实吧,你身边那个………………”
石经浩打断了他:“白衣?他已经致仕了。”
明有德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没想到啊,户部尚书竟也是如此绝情之人?”
石经浩没有理会他。
明有德倒是话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问题的?”
石经浩自顾自地回道:“那家轩铭斋,其实是朝廷在江南的锦衣卫驻所。”
“他的行为,亦是在皇帝的眼中。”
明有德听了,又和他谈起了安通帝。
“我们的这位皇上啊,内心太过狡诈,你们若想最后能够安享晚年,最好还是主动退出朝廷算好的。”
石经浩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石某人记下了。”
八月五日,熙宁殿。
“此次南查,辛苦你们了。”皇帝感叹道。
石经浩也赶忙回句“皇上圣明”。
“今明有德已死,明家大权掌握在明家大公子明洸的手里。臣叩请皇上,将姑苏道户部侍郎的位置,留给明洸,以来安抚明家人心。”
“准。”
此时又有大臣跳出来,非要将明家一族人碎尸万段不可。
皇帝深谙其中道理,冷笑道:“先前明有德暗杀莫佑谦时,也没看你们那么群情激愤。怎么,现在落井下石的套路,玩得还不够老套?”
随即,他也解释道:“固然明家有罪,但江南不可无明家一日。”
石经浩赶忙喊道:“皇上圣明!”
众臣也随之附和。
但这明显不是早朝的重点。
石经浩走出位列,拿出一本书,上奏皇帝。
“这本书,是臣在打理明家产业时,在明有德书房里找到的。上面详细记载了,与明家有勾结或者交往的官员!请皇上预览。”
众臣内心一紧。
皇帝倒是有些兴趣,走上前,拿着这本书,没有打开。
“朕猜猜看,这上面第一个名字,应该是苏慕青!”
石经浩冷汗直冒,这本书这些天一直是他的贴身之物,除他以外,没有人看过。
皇帝笑着打开了那本书,然后……………………
把它扔到了一旁的火炉里。
随即看向不解的众人,说:“怎么,还想让朕,把你们这些庸官都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