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五日，下朝后。
在偏殿里，皇帝召见了石经浩。
“你那个户部侍郎，叫什么来着？”
石经浩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回道：“他叫白衣，此次南查后，深感官场的险恶，就直接致仕了，臣私下准了，请皇上治罪！”
皇帝看着石经浩，竟也笑了起来。
“你的心还是太软了。”
石经浩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白衣串通明家主，杀死莫佑谦，调动京官们的言论，来反对朕，你说，该当何罪？”
石经浩再也无法从容地站在那了。他几乎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然后跪在了那里。
“罢了，你与朕，还有韩家那两位，这么些年了，朕已经不把你们当大臣看了……………”
皇帝长叹一口气：“你们是朕的朋友，你们在，朕才不是，孤家寡人。”
石经浩跪在那里，喊道：“臣死罪！请皇上严惩！”
皇帝问他：“白衣，是不是南安人？”
石经浩冷汗直冒，再也无法说出一段话。
不是石经浩没想到这一天，而是这天到来时，他发现，自己根本不配和皇帝，进行心理上的博弈。
八月六日，南安道，汀惠城。
白衣家住在城外，是一处农家小院。
屋内，白衣的母亲妻儿正在收拾行囊，他们要去南清最南边的地方生活。
白衣看着摇摇欲坠的烛火，陷入了沉思。
回想这曾经的一切，从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愤青，到出卖自己灵魂的官僚…………………
想着想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对，望着那烛火，内心无比平静。
连烛火也是无比平静。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句：“大黄今晚怎么没有叫………”
鸟惊魂散，很快，万籁都归入了那可怕的寂寞。
在京都的日子，对于韩安和郭子萱，是懒散的。八月二十二日，是南清的秋闱。本来韩安是打算这一个月好好复习的，但……………
郭子萱一天天粘着他，还有那两位姑娘。
黄昏时刻，在熹微阁的露台上。
熹微阁是京都城有名的饭店，其最高层，几乎可以俯瞰整个京都西城区。
“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认识这两位姑娘的。”
任由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脸庞，郭子萱笑着，叙述起了往事。
十年前，北明，东北。
郭盛带着十二岁的郭子萱前往关外的顺宁城谈生意。
每年，蒙古势力，鞑真族势力，都会掠夺北明边境地区的城市，带走的，是许许多多的男丁，还有妇女孩子。
男丁，只要是健康的，都拉去做苦力。妇女孩子，则是部落中私下分配完，然后拉到最近的贸易城市，在城里的奴隶交易市场低价出售。
顺宁城就是东北的一座贸易城市。
在郭盛谈生意时，郭子萱和仆人擅自溜了出来，溜进了奴隶交易市场。
每当郭子萱看得，铁笼子里，骨瘦嶙峋的女人小孩，被那些商贩粗鲁的拽出笼子，或者将冰冷的废水呲在她们的伤疤上，那惨叫声，就和杀猪一样。最开始的郭子萱还会吓哭那么一会儿，但是随着这种场景的多见，他也逐渐变得麻木。
直到那次，顺宁城，十二岁的郭子萱和仆人又去了奴隶交易市场，看见了那两个人。
两位姑娘。
两位姑娘长得极像，但又有些不同的韵味，一位比较成熟，一位像个小萝莉。
两位姑娘也看到了郭子萱，眼神的交汇，仿佛开出了漫天的海棠花。伊人如梦，梦，在眼前。
郭子萱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向那个商贩问着赎身的价钱。那商贩也见郭子萱如此急切，一下子把价格抬高了十倍！
“一个女的，五十两银子！”
本来上面的标价是，两位姑娘，一位五两银子，现在翻了十倍。
随后郭子萱一把拽过仆人手里的钱袋，甩到那人的面前。
那两位姑娘出来时，腿脚几乎无法站立，这是郭子萱也才看清，两位姑娘的背上也有伤疤，一看就是鞭子抽的。
把两位姑娘带回家后，郭子萱立刻就派仆人给两位姑娘清洗伤口，身体，给了她们新衣服，新的生活，新的生活。
一切就此改变。
那一年，他十二岁，她们十岁。
那时的奴隶没有名字，只有简单的数字代号。
这两位姑娘，看着成熟一点的，代号是二二。像小萝莉的，叫三三。
初入郭家时，两位小姑娘拘谨得，连路都不会走。当她们知道，自己非但不用干苦力，还可以享受仆人的伺候，四处游山玩水时，她们的眼睛里，充满了不信。
也正是这种从眸子里散发出来了不信，彻底击碎了郭子萱弱小的心灵。从此，二二和三三，一直陪伴在郭子萱的左右。似乎不是她们照顾郭少爷，而是郭少爷倾尽所有，去呵护她们。
“你们是哪里人？父母尚在？是干什么的？”
郭子萱曾经问道。
只有二二回答了：“我们是辽东松山人，父母只是每日砍柴火，送到城里卖。哦，我们家还有一头牛和一头猪，那猪很小，我们都舍不得饿着它，宁愿自己不吃也要让它吃饱………………”
“我们过的很累，但是很充实。我们的爹娘老是说，攒够了钱，就带我们入关，找个好学堂，供我们念书…………………”
“后来呢？”郭子萱问道。
“后来，爹爹生了场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他告诉我们，一定不能再关外待着，一定，不能放弃自己。”
二二的语气十分镇定。
反而是郭子萱，内心早有触动。
“后来我就到锦州城，去做散工。那时正是什么都不会，干活笨手笨脚的！老板老是打下人，我也被打过………”
“不过每次结算工钱时，想到可以给妹妹买到新衣服，我就会感到，无比的轻松。”
“之后我就一直在锦州城里做工，直到那天…………”
“无数的火箭射入城内，大家都惊慌失措，那个老板直接被乱箭射死了。”
“我跑出城去，我们的家早已被大火摧毁，我在死人堆中找到了妹妹，还看到了母亲………………”
“妹妹在哭喊，母亲却永远不可能再醒来了。”
之后二二说的话，郭子萱都没有再听到。他看着二二的眼睛，出了神。
突然，他说：“我以后一定会娶你们的。”
二二停住了话语，呆呆地看着他。
“我不会让你们再走丢了。”
四年前，他十八岁，她们十六岁。
洞房花烛夜，满城春光。
青州城披上了红妆，就如那新娘的红唇一样。
这一次备受争议的婚礼开始了。
事前有无数人在猜测，这次郭家公子提亲的对象会是谁。
无数的富家小姐因此开始激烈争斗，青州城内出现了无数豪掷千金的贵人。
府外热闹非凡，府内却是珍惜的平静。
两位年轻的姑娘坐在躺椅旁，躺椅上，那位公子闭着眼睛。
有风来兮？伴随着的阵阵花香，公子知道，柔顺的不是月光。
是那撇着一支花簪的长发。
“赠尔只铃铛，一步，一响。”
宣和院里
精美的楼阁，黄昏抚摸着那楼下惟妙惟肖的小狮子。
而楼上，依旧是那花香。
还有那只，不停摇曳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