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那道血淋淋的伤疤,至今还横亘在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之间,像一道看不见的深渊,吞噬着所有试图靠近的亲情。
李世民自己都轻易不敢去太极宫触霉头,更别说他这个刚被禁足的儿子。
但李泰有他自己的办法,一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无法被拒绝的办法——他有妈。
他有一个全大唐最贤良淑德、最心软、也最疼他的妈,长孙皇后。
立政殿。
李泰几乎是一路小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完全无视了门口宫女太监们惊愕的目光。
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长孙皇后的大腿,然后,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母后啊!儿臣活不下去了啊!”
这一嗓子,哭得是山崩地裂,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长孙皇后正端着一碗莲子羹,准备给李世民送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哆嗦,羹汤洒了大半。
她又气又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最是聪慧自负的儿子,此刻像个市井泼皮一样抱着自己的腿,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还不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不!儿臣不起来!”李泰把脸埋在母亲华贵的裙摆上,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哭腔,“母后若是不救儿臣,儿臣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立政殿的柱子上!”
“你!”长孙皇后气得想打他,可手扬起来,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吧,又怎么了?你父皇只是禁你的足,断你的俸,又没说要你的命,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怎么就活不下去了?”李泰猛地抬起头,一张俊脸哭得皱巴巴的,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包子。
“母后您是不知道啊!魏王府现在都穷成什么样了?儿臣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顿顿都是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府里的蜘蛛网比儿臣的衣服都厚!最……最可怕的是……”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顿,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恐和屈辱的表情,仿佛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恐怖经历。
“茅房里……茅房里用的竟然是竹片!母后!您能想象吗?那竹片!比城墙根的砖头还硬!上面还带着刺儿!儿臣……儿臣的屁股……呜呜呜……”
他声泪俱下,说到最后,竟像是羞愤难当,说不下去了,又把头埋进母亲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长孙皇后彻底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儿子哭穷的理由,或是抱怨父皇偏心,或是哭诉用度不足,却万万没想到,压垮她这个宝贝儿子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一片用来擦屁股的竹片。
这理由……实在太过清奇,太过……上不得台面了。
她看着怀里哭得直抽抽的儿子,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满心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无奈和心疼。
“好了好了,别哭了。”她轻轻拍着李泰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是母后疏忽了。回头我便让人给你送些钱帛和柔软的厕纸过去,可好?”
“不好!”李泰猛地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母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今日能救儿臣一次,明日呢?父皇的禁足令一日不解,儿臣就一日不得安生。儿臣不能总靠着母后接济过日子!”
长孙皇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番话,倒不像她那个骄奢淫逸的儿子能说出来的。
“那你想如何?”
“儿臣想……想去看看皇爷爷。”李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着母亲的脸色。
长孙皇后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胡闹!你皇爷爷正在气头上,你父皇都不敢轻易去见,你去做什么?平白去讨一顿骂吗?”
“不一样的,母后。”李泰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真诚,充满了孺慕之情,“父皇是君,是子,他去见皇爷爷,君臣之礼大过父子之情,自然尴尬。可儿臣是孙儿啊!孙儿去探望祖父,那是天经地义的孝心!”
他拉着长孙皇后的手,语气恳切,情真意切。
“母后您想啊,皇爷爷一个人在太极宫里,孤苦伶仃,心里憋着天大的怨气。父皇呢,心里也惦记着皇爷爷,却碍于身份,不能时时承欢膝下。他们父子间的结,总要有人去解开吧?”
“我,李泰!身为皇孙,正该为父分忧,为祖解愁!儿臣此去,不为别的,就是想替父皇尽一份孝心,哄哄皇爷爷开心。只要皇爷爷气顺了,父皇心里不也就舒坦了吗?说不定父皇一高兴,就把儿臣的禁足给解了呢!”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感天动地。
长孙皇后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双美目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番体贴入微、洞悉人情的话,竟然是从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难道一场禁足,真的让他长大了?懂事了?
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是啊,那两位至尊之间的矛盾,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若是青雀此去,真能缓和一二,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你……真有把握?”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母后放心!”李泰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您就瞧好吧!儿臣别的本事没有,哄老人家开心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
看着儿子那充满自信的眼神,长孙皇后终于松了口。
“也罢,你去试试也好。但切记,万不可再惹你皇爷爷生气。”
“儿臣遵命!”
李泰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沉稳孝顺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孙皇后欣慰地笑了。
青雀,似乎真的长大了。
……
太极宫。
与皇宫其他地方的金碧辉煌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冷清,甚至有些萧索。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囚禁了一位曾经的帝王。
李泰踏入大殿时,一股陈腐的、带着怨气的阴冷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梁柱投下压抑的阴影,几个老太监垂手侍立在角落,像一尊尊没有生气的木雕,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正上方的御座上,坐着一个身穿常服的老人。
他满脸的褶子深得像刀刻的一样,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神浑浊,却又透着一股子孩童般的执拗和怨毒。
他就是大唐的开国之君,如今的太上皇,李渊。
此刻,他正低着头,手里摩挲着一根暗红色的藤条,那藤条似乎被常年把玩,已经变得油光发亮。
他嘴里念念有词,唉声叹气,也不知在咒骂着谁。
李泰深吸一口气,将商业计划书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像常人一样请安,没有说什么“孙儿给皇爷爷请安”之类的废话。
他站定在李渊面前,开门见山,语出惊人。
“皇爷爷,想抽人吗?”
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碎了这大殿里凝固的死气。
几个老太监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当场跪下去。
御座上的李渊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不敢置信的厉芒,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李泰脸上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
“孙儿问您,想不想抽人?”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我爹那个逆……咳,我爹的屁股,您是抽不着了。可我的屁股,您能抽啊!给您抽,如何?”
李渊彻底愣住了。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当过皇帝,做过太上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
可像今天这样,一个亲孙子跑到自己面前,主动推销自己的屁股让自己抽的,这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小子是疯了?还是在消遣自己?
一股怒火从李渊心底升起,他抓紧了手中的藤条,就想一鞭子抽过去,让这个口无遮拦的混账东西知道什么叫天威。
可没等他发作,李泰接下来的话,又把他给说懵了。
“皇爷爷,您先别生气,听孙儿给您分析分析。”
李泰伸出一根手指,脸上露出了专业推销员般的自信光芒。
“首先,您心里这口恶气,堵了快一年了吧?日日想,夜夜盼,就想拿着鞭子,好好抽我爹一顿,对不对?可您抽不着,他也不可能给您抽。这气啊,就越憋越大,越想越气,伤心伤肝还伤肺,长此以往,龙体堪忧啊!”
李渊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这小子,说得还真他娘的是这么个理儿。
李泰见有戏,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次,您看我。我,魏王李泰,是您亲孙子,是我爹亲儿子。我这屁股,虽然比不上他的龙臀金贵,但血脉相连,基因一致,四舍五入一下,抽我,跟抽他,效果差不离!您抽了我,气儿出了,念头通达了,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这叫什么?这叫‘怨气转移支付’!是一种高效、便捷、安全的心理疏导方案!”
怨气转移支付?
心理疏导方案?
李渊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些词他一个都听不懂,但连在一起,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李泰看着李渊那从愤怒到荒谬,再到迷茫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抛出了核心条款。
“当然了,孙儿也不能白白挨抽不是?”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孙儿最近手头有点紧,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所以呢,孙儿斗胆,跟您做一笔小小的交易。”
“五十贯,一鞭!”
他斩钉截铁地报出了价格。
“五十贯一鞭,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您放心,孙儿绝对提供最顶级的服务!保证叫声凄惨,姿势到位,情绪饱满!鞭子落下来,我这边的惨叫立刻跟上,保证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主打的就是一个沉浸式体验,有效缓解您的心头之恨!”
“您想想,这可是一笔小小的投资啊!您花点小钱,既出了恶气,愉悦了身心,又救了您亲孙子于水火之中,传出去,人家都得夸您是慈爱祖父的典范!”
“一笔钱,办两件事,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老太监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们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眼前这位魏王殿下反复敲打,已经碎成了粉末。
李渊也彻底傻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口若悬河、逻辑清奇的孙子,感觉自己不是在太极宫,而是在西市的某个商铺里,听一个奸商推销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愤怒?早就没了。
他现在只觉得荒谬,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荒谬感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想笑,又想哭,表情扭曲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哭笑不得的叹息。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他指着李泰,手指都在发抖,“你……你把你父皇的脸,把我们李家的脸,都丢尽了!”
“脸面值几个钱?”李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脸面能换来柔软的厕纸吗?能换来热腾腾的肉包子吗?不能!但是钱可以!”
他凑得更近了,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皇爷爷,您就说您抽不抽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李渊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事儿离谱吗?离谱到家了。
可……好像真的能出气啊!
他一想到能听着这小子的惨叫,想象着抽的是李世民那个逆子,心里那股憋了一年的邪火,竟然真的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李泰看出了他的动摇,立刻加大了攻势,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皇爷爷,您要是觉得一鞭一鞭地买太麻烦,孙儿这还有套餐服务!”
“您要是给钱包年,孙儿给您打个八折!逢年过节,孙儿再免费送您两次!”
“您要是觉得抽我一个不过瘾,孙儿还能再想想办法,把太子哥哥的屁股也给您骗来!咱们凑一个‘逆子逆孙双打套餐’!加量不加价!主打一个父慈子孝,阖家欢乐!”
“噗——”
李渊终于是没忍住,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指着李泰,想骂,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最后,那根紧紧攥在手里的藤条,“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笑了。
先是低低的笑,然后是不可抑制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好……好一个逆子逆孙双打套餐……”
他一边笑,一边喘着气,指着李泰,“你这个小王八蛋……真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他笑了许久,才慢慢停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胸中那股郁结之气,竟真的随着这场大笑消散了不少。
他重新捡起那根藤条,在手里掂了掂,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期待的光芒。
“好!就依你!”
他一拍御座的扶手,下了决心。
“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五十贯一鞭的屁股,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扭头对着旁边已经石化的老太监吼道:“去!给朕到内库取两千五百贯钱来!朕……要先试五十鞭!”
成了!
第一笔订单,达成!
李泰心中一阵狂喜,脸上却立刻换上了一副视死如归、为孝献身的悲壮表情,对着李渊深深一躬。
“孙儿,谢皇爷爷惠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