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宋巩一口黄酒喷出,憋笑憋得整个身子都在打抖,活似个打摆子的老头。
见孟觉咬牙盯着自己,忙拿臂弯遮住半张脸,只是看他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却是笑得更厉害了。
店小二把菜上了,却也不知他二人是谁。
见宋巩笑得开心,孟觉又黑着个脸,把块白布搭在肩头,耍了个乖。
“二位爷,菜这就齐了。”
“这位王先生乃是在小店包了场的,二位若听得不爽利,也可点些爱听的书回曲目。”
“他家那小娘,三弦琵琶,无一不精的,更生了副好嗓子,唱起曲儿来比黄鹂还清亮。”
“三五个铜板,一碗老酒,随您心意。”
孟觉听了,舍舍得得掏出一把大子儿塞他手里。
“快去快去,叫他换个别的书来说!”
小二攥了一把铜钱,脸上的笑就变成真的了。
“谢爷的赏!不知您是否有得意的章回?若是难选,咱们先生善讲那僵尸道长、拍案惊奇、凶宅奇案……”
孟觉摆手催他:“都可都可,只单单不要讲那孟屠就行,不爱听那玩意儿。”
小二唱了个肥喏,喜滋滋去请那说书先生换书去了。
孟觉终于舒心了些,忽觉得桌子一阵晃动。
再去看时,却是那宋巩已伏在桌上笑出泪来了。
孟觉没给他好脸,端起米饭,挑起一筷头羊肉,大吃特吃。
在安平,羊肉是稀罕吃食。
寻常百姓家,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舍得称上二两。
倒是鸡鸭鱼肉、猪肉、狗肉,常见于餐桌。
至于那牛肉,许多人一辈子也不定能尝到一口。
大稷律,私杀耕牛马匹,杖一百,罚役三年。
就算给够了孝敬,能从那一百水火棍下留得命来。
再发配到那边远苦寒之地,一多半走到半道也就交代了,妖祸、匪患、灾荒,哪一样不是要命的事?
平常哪家耕牛老死、摔死,皆要送到衙门口,在典吏眼皮下屠宰。
肉是一两休想带走的,至于能得几个钱的找补,那还须看官人心情。
待宋巩缓过劲来,一斤羊肉小半已进了孟觉肚子。
他再也顾不得调侃,一把抓起碗筷,下筷如飞,吃得满嘴流油。
他两个吃得正香,却听那堂前吵闹起来。
“我把你个老猪狗,爷爷们听得正欢,怎就换了书来讲?”
孟觉打眼看去,却是四个家奴打扮的,各戴了顶抓团的圆帽,蹲在板凳上,鼓噪呵骂不休。
孟觉眯了眯眼,这身形打扮,他原在梦里见过的。
宋巩见他神色不对,转头看了一眼,咽下一大口米饭。
“怎么?见过啊?”
孟觉看了他一眼:“是有些面熟。”
宋巩灌下半碗酒漱了漱口。
“牙行老张家的家奴,一群狗崽子,仗着主家的势,在街巷间欺压良善,颇有恶名。”
“咋地,招惹过你?一会儿我就给狗日的带回衙里,好生调教调教。”
“不过以张家的关系,左右还是要赎出来的。”
孟觉闻言一笑:“也就见过而已,我上哪去跟这些人结怨。”
“不过你说的牙行老张家,好大的势啊?”
宋巩耸了耸眉头:“开牙行的嘛,有俩钱!”
“要紧的是,张家老太爷乃是县尉的亲娘舅。”
孟觉点了点头:“哦!那张家的公子,就该是县尉的表兄弟?”
宋巩咬牙切齿回道:“对咯!王八养的!造过的孽实是数都数不清,偏有这层关系在,谁都拿他没办法。”
“我们当班的,多少兄弟恨得他牙痒!你别想着招惹他,否则吃了亏,可难找回来。”
孟觉闻言只是呵呵一笑。
他两人说话间,那边已闹得大了。
为首的一个家奴,飞起一脚踹翻了告罪不迭的店小二。
指着那面色发白的说书人骂道:“你这老猪狗!也不怕告诉你,爷爷们今日就是来找你茬的。”
“你家那小贱妇,我家公子瞧上她,是她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今日爷爷把话撂在这,你若教了她乖乖服软便罢,不然爷爷们叫你父女俩在这安平城里,再也吃不上一口饭。”
说书先生又惊又怒,手脚发颤,却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好在酒肆老板是个有点关系的,闻声从后堂里跑出来,好一番求情说项。
又悄悄塞了一锭碎银到打头那位手里,才算止住了事。
那伙家奴抖尽了威风,冷笑着转圈看了一遍周遭的人,把众人骇得纷纷低下头去。
才嘻嘻哈哈出门去了。
掌柜的送走了人,忙叫小二取来一包铜钱,交到那说书先生手里。
“老王啊,别犯傻也别犯楞,赶紧带上你家丫头,逃命去罢!”
“掌柜的,这……”
“这什么这?快走罢!我这店小,庇不住你父女。”
“这安平城里,没人护得住,趁着天明,赶紧出城去,还有条活路走……”
那说书先生慌手乱脚,嘴里嘟囔着什么“天理、王法”之类的话。
接过银钱,钻进后堂,带着女儿从后门去了。
孟觉见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砰!”
宋巩拍案而起,把手中刀攥得紧紧的,掌心摩擦嵌铜的刀柄,咯吱咯吱响。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干嘛去?”
孟觉笑出声来。
“我去帮我的债主子,收点利息……”
……
“唉!这婆娘得劲儿。”
四个人拿了酒肆老板贡献的银钱,一溜烟穿过街头,钻进了街角的巷弄。
找了那挂牌的暗娼,好一番耍弄,直到天黑才走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提拉着裤腰。
“瞅你那挫样!来一趟这地方就知足了?”
“你是没见过得月楼那些婊子,一个个花……花什么来着?”
“我们哪有大哥你那福气,能跟着少爷进那得月楼?”
“嘿!要我说,姓王那老东西的女儿,才叫带劲儿,等哥几个把她拿下,少爷玩高兴了,说不定我们也能尝尝!”
“那照你这般说,上回在城南那小娘们,不是更带劲儿?嘿嘿!可惜性子太烈……”
他几个自顾自聊得畅快,丝毫没注意,巷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打头那个,一头就撞在来人胸膛上。
“他娘的瞎了你的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