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觉一通拳打到艳阳西斜。
来来去去三招两式,他非但不觉得枯燥,反感到酣畅淋漓。
他现在,终于理解了前世健身房里撸铁上瘾的猛男们。
这种挥洒精力、汗如雨下的快感,是独一无二的。
孟觉舀了瓢凉水灌下,顺带将精赤的上半身浇了个清凉。
这才舒舒坦坦的瘫到春凳上,拿起那本已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开弓录】。
“这离弦一式,打的是鼻根、咽喉、檀中。”
“我这身量,本就要比常人高些,所以出拳时当改改习惯,放低一两寸……”
“这引弓一式,说是要力从腰起,我刚刚步伐不该迈那么大……”
他对照着书中,复盘起来。
颇有些如痴如醉的味道在。
他正入神间,忽听得离家不远处一阵鼓乐喧天。
炮仗唢呐震天的响,似是自北面一路往城南而来。
“这个时辰,莫不是哪家迎娶新媳?”
“不对,这个阵仗,南城哪家能有?莫不是谁家小娘又被相中了,要嫁去高门大户做妾?”
他左右闲来无事,于是穿戴好了衣服,出了院门,倚在院墙下等着看热闹。
远远便见一队鼓乐,锣鼓响器上皆戴了红花,一路吹打着顺着大道而来。
鼓乐身后,却无花轿。
跟得是几个衙门口的公人,当中两个,合力抬了口绑红绸的木箱,看起来分量不轻。
“这是替县太爷下聘来了?”
孟觉心中一个又一个的奇怪想法冒出,手中就差一把瓜子。
待一行人走近些,他才看清,吊在最后的一个差人不是那宋巩宋老三是谁?
那宋老三也瞧见了他,远远冲着他好一阵挤眉弄眼。
周遭的人家,一个个听了动静,也从家中走出,围在道旁等着看热闹。
多是那妇孺孩童。
这些人亦同孟觉一般,还以为是哪家有喜,孩子们成群结队,奔着鼓乐队伍就去,争着想讨要喜糖。
可跑到半截,一个个瞧见孟觉懒洋洋倚在道旁,就纷纷刹住了脚。
胆小一些的,干脆喊了一声“丧门星”,就吓得站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
孟觉一脸懵地回头瞧去,就见妇人们各自够着腰摸上前,拽住自家娃儿就往回走。
一个个眼见着孟觉眼神看向自己,就远远露出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尴尬表情来,抱了娃儿就跑。
眼中的惧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孟觉见状洒然一笑,扭过头再也不去看他们。
他这一个扭头的功夫,鼓乐已到眼前。
喧嚣的锣鼓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孟觉正欲使眼色,将那队伍中的宋老三叫过来打听一番。
却见一行人在自家门前停下了脚步。
当先的一个,丢出两串炮仗在他墙根下放了。
举手叫停了鼓乐,扯开嗓子喊道:“南城孟觉孟郎君!斩杀邪祟,护佑百姓有功!”
“县尊大人特赐嘉奖,赏钱三十贯!匾额一副!”
“广告乡邻!”
而后又招呼起锣鼓,在孟觉小院周遭转了数圈。
喊过三回,才抬了一副落了巡检司大印,刻了“忠勇安民”的匾额,转回孟觉门前。
“孟郎君!您谢礼吧!”
孟觉一脸莫名其妙,早前府衙来人处理尸体的时候,独独不找他问话,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下又来了这么一出,他心里更是不踏实。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说平头百姓立了功劳,是应有所嘉奖,可这般大的阵仗,着实有些夸张了。
安平百姓头顶上这位青天,可从来不是什么体面的人嘞。
他将询问的眼神投向宋巩,见其耸着眉头冲自己使眼色。
这才挤出个笑来,招呼一行人进了院。
打头那留了鼠尾须的小吏,招呼着下手,将匾额挂在堂屋的门檐上,安置了沉甸甸装了铜钱的箱子。
这才笑着对孟觉道:“孟爷,查查数吧!”
孟觉笑呵呵回道:“县尊老爷所赐,哪有错漏的理儿?”
说罢转身开了木箱,从中提出一吊麻线都生了霉的铜钱来,交到典吏手中。
“官人们来时辛苦,请诸位喝杯清茶。”
小吏笑呵呵把钱接了,一手拍了拍孟觉手背。
“孟郎君年轻有为,神勇过人,来前阴阳学的葛老爷,还特意寻了我去,交代我向你问好。”
孟觉闻言,眼神一动,笑道:“倒有劳仙师挂心了,还请官人回转之时,代我向仙师问安。”
那小吏得了他的话,笑呵呵领了众人去了,只余顶了一副黑眼的宋巩,抱刀打着哈欠摊在春凳上。
孟觉将一行公人送出了门,就见门口围了一圈乡邻。
各个脸上带笑,讨好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
那适才哭喊的孩童,怯怯地缩在自家母亲怀里,结结巴巴复述起方才母亲叮嘱的吉祥话。
却是讨彩头来了。
孟觉心中本就有事,更加懒得搭理他们。
只是咧嘴龇了龇牙,一把关起了院门。
宋巩在春凳上瘫成一条,见他关门回转,懒洋洋擦去了眼角哈欠带出的眼泪。
“昨夜在班房守了一夜,今早又被班头强拉着,去治了东城一伙泼皮。”
“才到家打算补个觉,又听了你的事,想着跟过来看看……”
他说话间,又扯出一个长长的哈欠。
“你最近是犯了哪方凶神?怎地一日都不得安宁?”
孟觉无奈地撇撇嘴:“犯不犯凶神我不知道,那姓葛的老东西是一准犯上了。”
宋巩闻言打起精神来:“昨夜我借了县丞的人情,将那包银两给他送去了,我还道这事便了结了。”
“没曾想,今日你又撞到他眼前……昨夜你真宰了个夜叉?”
孟觉无所谓地点点头:“侥幸撞上了,说起来这安平城中,着实不太平,你夜里当差,注意着点,大不了舍些面皮,能不出来就别出来。”
宋巩拍拍胸膛,将贴身藏了的杀猪刀拍得邦邦响。
“我自有数的,倒是你,那雁过拔毛的老猪狗,为你费了这般大劲儿,定然有所图谋……”
孟觉闻言笑出声来:“银钱也拿了,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图的?不是这几件传家宝,便只有一条命了。”
他笑得轻淡,看得宋巩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