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好像就连骄阳都带着一股爽朗的清风，在下午一点资质检测开始之前，李林终于抵达了小镇中心。望向北边一栋气派的建筑是镇长处理公务的地方，南边就是属于普通镇民的居住区。
他现在站在小镇的广场上。
黑森镇虽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集镇，其中心广场却常年空旷，即便全镇居民齐聚，也仅能填满半数空间。
然而今日，这座灰石铺就的广场竟被人潮淹没。
因为资质检测选址于此，周边城镇的适龄青年蜂拥而至，连带引来了兜售用具、小吃零嘴的商贩，将广场边缘挤得水泄不通。
风韵犹存的妇女拎着篮子出售新鲜的黄油面包，水果贩和鱼贩带着小推车把摊位摆到了广场上，孩子手里拿着一个铜币半包的糖渍橙皮跑来跑去。
李林翕动鼻翼闻着空气中混合的味道，觉得自己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身上还剩下最后一瓶精力魔药，喝下这瓶魔药，李林朝着广场中心走去，资质检测的地点就在那里，所以人声最为喧哗。
不得不承认，昨晚的练习给他的精神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
如果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仪表，他肯定可以看到一个极尽憔悴的人形。
燃烧了，燃尽了，只余下苍白的灰烬……对李林来说，把自己燃烧到这种程度也真是难得的经历。
他一向有着非常良好的时间规划。
资质检测即将开始，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现在终于不用再强撑精神了。待会去买个面包填一填肚子，还要一杯牛奶。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那么久，吃不惯面包和燕麦粥，还是觉得豆浆油条包子更好……
李林找了条长凳坐下，想要小眯一会儿，喝下精力魔药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是睡不着觉的，可眼睛闭上还没多久就有人轻拍他的背部。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维斯。
维斯的手里抱着一个油纸袋，里面是一整只烧鸡，还有用来佐餐的几块白面包，他正吃得满嘴流油，用牙签挑着牙齿中的肉丝。
他把油纸袋往前推，意思是让李林也吃点。
油脂顺着李林的手指滑落，他将撕下的鸡腿肉胡乱塞进两片白面包中。
这让他想起曾有人调侃汉堡“不过是两片面包夹着鸡腿”，称其为“西方的肉包子”。如今看着手中油渍斑斑的食物，褶皱的面包皮里鼓鼓囊囊地塞着肉块，倒确实与故乡的肉包子有七八分相似。
还是这样吃得更习惯些。
“每次看到这种吃法都觉得新奇。”维斯用袖口抹了抹油亮的嘴角，“把整只鸡腿粗暴地塞进面包里，这算什么？某种肉类点心吗？”
有机会下次自己做点包子吧，这对于一名炼金术士来说这并非难事。
食物下肚后，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
李林擦去嘴角的油渍，感到有些无奈，虽然通过魔药在短时间内提升了精力和体力，但这种一环魔药的效果本质上是刺激身体实现的。
虽说其他城市或许有更极端的案例，但在黑森镇范围内，能在两天内连续服用十多瓶魔药的，除了李林找不出第二个。
难怪当时赫尔曼先生会用那种眼神看他，这种近乎自杀的服药方式，怕是连资深炼金师都前所未见。
“法术练习得怎么样了？”维斯很快就把油纸包里的半只鸡吃掉，“你使用魔药的频率有点高，真不怕猝死啊？”
昨晚维斯看李林在一个小时内服下四瓶魔药，心惊胆战地就连烤肉都吃不下了。哪有人这样使用魔药的？就算是以他龙血术士的体质，都不敢说能够撑得住。
与此同时，他对自己这个朋友身上的秘密愈加好奇。
“四种一环基础法术都练得差不多了。”李林起身朝资质检测处走去，根据名次还要好一会才能轮得到他，不过他想先观察别人的水平，“我先过去看看。”
李林小心地挤过密集的人群，目光落在资质检测台上。
这座高出周围建筑的白色石台表面铭刻着复杂的玛娜回路，回路中流淌着肉眼可见的玛娜光辉。这是用来检测“玛娜法术转化率”的核心秘仪。整座石台呈现出人工塑造的完美形态，侧面如镜面般光滑的纹理和自然界中绝无仅有的几何精度，无一不彰显着法术塑形的痕迹。
与往届不同，今年检测台上站着个异常年轻的考核官。
那人眼尾没有一丝皱纹，穿西装打领结，举手投足间的朝气更似政客而非施法者。李林推测，对方年龄不超过三十岁。
此刻这位考核官正播报着上一位检测者的成绩：“成功施展一环法术·燃火术，玛娜转化率3.5%，通过资质检测。”
在施法者的世界中，玛娜转化率是评价一个施法者综合素质的重要标准。
所谓玛娜转化率，即单位玛娜转化成单位法术的比例，转化率越高，施法时消耗的玛娜便愈少，反之亦然。
倘若一名施法者的玛娜转化率是50%，那就说明他在施法时，一单位玛娜只有半数参与到施法的过程中，剩下的一半会因各种理由而被消耗。
3.5%的玛娜转化率的成绩在黑森镇附近的乡镇里算是很不错了。
据李林所知，10%就是施法者在一环时玛娜转化率的极限，那是造物主设下的法则。想要突破极限就必须晋升二环。
除去某个特例，往届参加黑森镇资质检测的施法者，玛娜转化率最高也就在4.9%，虽然赶不上这位天才，但3.5%的成绩足够刚才的检测者在这个小地方傲视群雄。
得到成绩后的考生欢天喜地地走下石台。
“3.5%的玛娜转化率，不错啊。”维斯用肩膀顶开拥挤的人群，丝毫不在意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在大城市可能排不上号，但在我们这儿，将来当个学院教师绰绰有余。”
他凑到李林耳边压低声音：“你呢？测过转化率吗？”
“没测过。”李林摇了摇头，表情略显犹疑，“以前是既没钱测也没必要测——毕竟那时连最简单的法术都施展不出。现在能施法了，又赶着准备资质检测……”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应该能超过5%。”
“这么高？玛丽亚奶奶家又出天才了，”维斯瞪大双眼，“第二个天才！”
李林轻笑着摇头：“8.6%的天才在跟我谦虚？要知道，这个数字可是把黑森镇过去二十年的资质检测记录都踩在脚下了啊。”
维斯就是那个特例，玛娜转化率8.6%，无可置疑的天才！
当烫金边的推荐函落在维斯斑驳的木床头时，这个拥有8.6%玛娜转化率的天才却只是随手将其搁置。
他既没有前往施法者学院报到，也没有接受任何邀请，而是搬出福利院，靠着镇民们的资助度日，偶尔进山打猎维持生计。
为什么要放弃那个机会？如果能够提早数年入学，李林敢保证维斯的人生绝对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维斯知道李林在暗指他在几年前放弃去区立学校就读的机会，但什么也没说。
两人保持着沉默，就在这种氛围中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不断有人登上石台又下来，都有各自的喜怒哀乐。
“喊到我的名字了，我先上去喽。”维斯笑嘻嘻地登上石台，通过血脉中的力量施展法术。
台上的空气在维斯释放的高温中剧烈扭曲，热浪甚至让考核官呼吸困难。
正当他准备记录时，突然感到手臂如灌铅般沉重，这才惊觉维斯同时释放了两种法术。
“成功释放天赋法术·龙息，天赋法术·重力场。”考核官让维斯停止施法，同时从秘仪中读取出他的玛娜转化率，“玛娜转化率为9.9%，通过检测！”
记录维斯数据时，考核官的羽毛笔尖微微发颤。8.6%的玛娜转化率——这正是维伦塔尔区立施法者学院平民派系求之不得的天才资质！
维伦塔尔既是黑森镇所属行政区的名称，也是当地施法者学院的正式称谓，全称为“维伦塔尔区立施法者学院”。
“搞定，很轻松。”维斯直接跳下了石台。
维斯之后就轮到李林了。
“下一位，李林。”与维斯报出维斯姓名时热闹的情景截然相反，在资质检测台下的人群全部陷入沉默，考核官疑惑地看着台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对于他来说都很陌生，简而言之，就是与他无关。
“喊你呢，该上去了。”维斯提醒李林。
“知道了。”
当李林走向检测台的身影被人群认出时，拥挤的广场顿时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通路。
绝对的寂静中，唯有鞋底叩击石阶的声响在回荡。
随后几声压抑的惊呼如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层层私语的涟漪，最终演变成全场的骚动。
“李林？他不是说要退出这次资质检测吗？”人群中传来难以置信的质问。
“这个李林是不是你们黑森镇这里很有名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无魂者’是不是？他在施法者学院上学，却连一个一环法术都释放不出，戏法之手倒是玩得很好。可那有什么用？”
“对，就是他。说起戏法之手，我十岁时就不玩这个了。学会真正的法术之后，谁还愿意去玩这种小把戏？”
“李林他来干什么？不能施法的无魂者来参加施法者的资质检测，没有任何意义。终究不过是个外乡人罢了，我看到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就感到晦气！”
“恐怕是还不死心吧，他一直想成为施法者。只是可惜……”
嘈杂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考核官的眉头越皱越紧。
窃窃私语中夹杂着“肯定不合格”“这种资质也敢来”等刺耳的评价，虽然资质检测不要求绝对安静，但平和的环境确实更有利于受试者集中精神。
“肃静。”他抬手轻拍，一道无形的波纹瞬间扫过全场，将嘈杂声尽数吞没。
这正是教师们最钟爱的禁言术，无需言语呵斥，弹指间便能让他人闭嘴沉默。
他当然不在意旁人对李林的评价，但此刻站在检测台上的少年正面临关键考核，决不允许任何因素干扰最终结果。
更何况，那些充满恶意的嘈杂声实在令人厌恶。
考核官的目光扫过人群，那些刚刚还在交头接耳的人此刻都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石台上的李林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外界干扰。
男孩专注地盯着检测台表面流动的玛娜光辉，瘦削的身影在秘仪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
考核官注意到，即便在禁言术生效前，那些满是恶意的议论也未曾让这个年轻人动摇分毫。
“有意思。”考核官暗自思忖。大多数受测者在这样的压力下都会紧张得手足无措，而这个看似营养不良的男孩，眼中却只有对真理的纯粹渴望。他不禁开始期待李林的检测结果。
“开始施法。”考核官示意李林检测现在开始。
李林缓缓摊开手掌，一缕微弱的火星如同初生的萤火，在掌心上方处幽幽浮现。
那火星起初不过针尖大小，却在呼吸间膨胀为跃动的火苗，最终化作燃烧的烈焰，核心呈现出近乎白色的高温，边缘却诡异地维持着橘红色，仿佛被无形的屏障约束着形态。
“一环法术·燃火术，火焰的形态与温度都非常完美，几乎做到了一环的极致。”考核官记录李林的成绩与评价，“玛娜转化率为……10.1%？”
钢笔尖突然在纸上洇开墨渍。
“10.1%？”
可是这怎么可能！考核官的手指僵在了秘仪上方。按照《基础法术理论》的记载，一环施法者的玛娜转化率绝对不可能突破10%，那是二环才能触及的领域，可二环施法者根本没有参加资质检测的资格！
考核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这反常的读数归咎于连日的疲劳。
他机械地拧开精力魔药，当苦涩的液体滚过咽喉时，秘仪上的数字突然闪烁。
10.1%的数值如同幻觉般消退，最终定格在9.9%。
“总算正常了……”考核官长舒一口气，抬头却对上了李林探究的目光。
“出什么问题了吗？”李林轻声问道。他清晰地记得秘仪曾闪现过10.1%的数值，这完全违背了教廷《创世经文》记载的世界基本法则。这种突破绝非单纯努力所能达到的，难道……这是群星灵魂赋予他的蜕变？
这个念头让李林呼吸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恍惚，秘仪最终锁定的数字永远停留在了9.9%。
“出了点小问题……继续施法。”考核官的语气淡然，心想岂止是小问题，他的世界观刚才差点就被毁灭了。
他内心澎湃不已，又一位平民天才！
若是李林和维斯都能进入维伦塔尔区立施法者学院，或许真能让平民派系拥有与贵族派系分庭抗礼的可能！
想象着李林和维斯并肩站在学院拱门下的场景，考核官不禁握紧了钢笔。
火焰在李林掌心坍缩成无数金色光点，这些逸散的玛娜尚未回归大气，数根岩柱便在李林的施法下迅速生长，破台而出，在岩柱的中心还藏着小型的次级岩柱，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钢钉。
“一环法术·岩柱：岩柱的直径和高度基本到达了该法术的极限，与此同时，还分心召唤出次级的小型岩柱，鉴定为一次优秀的施法。”考核官记录。
接着李林又施展了两个一环元素法术，都得到了考核官的优秀评价。
台下没人知道禁言术是什么时候失去效用的，但他们现在本能地不敢说话。
从目睹李林施展燃火术时的震惊，到岩柱术引发的错愕，再到剩下两个完美法术带来的静默。围观者的非议如退潮般消散。
他们对李林的评价，从充满妒忌的贬低，逐渐变成了难以企及的敬畏。
那几个曾肆意嘲讽李林的通过者仓皇逃离广场，尚未检测的则瑟缩在人群最后方，如同受惊的刺猬般蜷成一团。
“成功释放一环法术·燃火术，岩柱，控风术，唤水术。玛娜转化率为9.9%。”
死寂笼罩着检测场。
李林的目光掠过每一张凝固的面孔：拧紧的眉头、抽搐的嘴角、攥到发白的指节……这些扭曲的表情像被施加了法术，可是再强烈的情绪也传不到他耳中。
当他缓步走下石阶时，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蜷缩在被褥中抽泣的幼小身影。这场精心准备的完美演出，演员与观众，自始至终就只有他自己。
微风轻抚着他的面庞，撩起那微微卷曲的黑发，露出一双如墨的瞳仁和一张瘦削却精致的脸庞。虽然稚气犹存，但已能窥见日后俊秀的轮廓。
李林相信今天参加资质检测的施法者，在施展一环法术上，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
当夜，考核官亲自送来烫金边的录取通知书。
李林以四种一环法术近乎完美的完成度，毫无争议地拿到了资质检测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