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能给出五金币的价格，并不是在开玩笑。”赫尔曼将炼金术士的采购单递给李林，上面详细记载了各类超凡材料的价格，“你觉得太高了是吗？”
“事实上，加入协会的炼金术士都签署过特殊契约。为维护协会声誉，成员不得在与协会相关的交易中使用欺骗手段。在综合考虑地域、房租、运输等各种因素后，我们给出的都是最合理的价格，所以一些商品会有合理的溢价，你觉得如何？这是我开出的价码。”
赫尔曼紧盯着李林，目光灼热。幽晶花这样的交易品，足以让他考虑提高报价。只要拿下它，未来升环便有了保障。
“这个价格我可以接受。不过我想做些调整。”
李林注视着赫尔曼的脸，从对方炽热的眼神和试探性的语气中读出了潜台词：为了幽晶花，他愿意接受更高价格。
幽晶花对他显然意义重大。
但贸然提价未必明智。
李林想起赫尔曼提到的协会契约。
既然对方承诺交易价符合市场标准，而自己核对价格表后也已确认，那么赫尔曼此刻的让步纯粹出于个人需求。
要求溢价，反而会降低对方的满意度；以原价成交，这份默契将转化为更珍贵的善意。获得一位炼金术士的友谊，远比多赚几个金币更有价值。
更何况，作为镇上最富有的阶层之一，赫尔曼这样的老练人物，不可能看不透李林的心思。
“什么调整？”赫尔曼从柜台下取出钱袋，数出五枚金币摆在台面上。
他满意地看着李林，语气比初见时柔和许多，这个年轻人很识趣。
“赫尔曼先生，这五枚金币中，一枚用作炼金协会的入会费，一枚购买炼金魔药，剩下的我想看看您这里有没有我需要的商品。”李林稍作思考，便规划好了资金用途。
有了资源就要合理利用。
当务之急是通过资质检测，在即将到来的恶魔袭击中生存下来……仅仅是生存就够了吗？李林眼神一凛。
为什么不更进一步，不能击退恶魔，甚至将它当场杀死？
取上得中，取中得下，取下则无所得。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设下陷阱。加固防御，引诱恶魔入彀，再用预先准备的手段困住它，然后他就能从恶魔的身上获取神秘学知识和材料。
学院里的老师说过，恶魔的身体本身就是珍贵的炼金素材：眼睛、尖角、血液、毛发……这些都能炼制出强效的魔药。
不仅可以制造剧烈爆炸、驱散诅咒，若有高级配方，甚至能调制出燃烧生命的秘药。
原本李林只想着躲避恶魔，但在见识过炼金协会的道具和仪式后，他确信设伏恶魔是完全可行的计划。
“你确定要参加炼金协会的入会测试？”赫尔曼直视李林双眼，神情异常严肃。显然不希望他浪费刚获得的资金。“黑森镇施法者学院教的那套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炼金术，充其量只是按药理配方混合材料，这种程度的知识，连没读过书的乡间医生都懂。”
赫尔曼甚至怀疑李林学的是否能称为炼金术：“你的炼金术老师是卡尔吧？他为入会准备多年，至今连一次成功炼金都没有，已经在我这里花了三枚金币。”
卡尔老师竟然不是炼金术士？
这个消息令李林震惊。他原以为卡尔老师早就是炼金术士了，只是还没加入炼金协会，不然的话他怎么总能在办公室发现炼金材料的边角料和残渣？
“您的意思是，卡尔老师进行了三次入会考核，但都失败了？”李林难以置信。若真如此，炼金协会的入会难度可想而知。
这也解释了为何多年来黑森镇炼金协会只有赫尔曼一人。
“虽然遗憾，但确实如此。”赫尔曼小心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开始查找以幽晶花为主材的魔药配方。找到目标后，他立即着手准备其他材料。
“所以我再三劝阻你不要尝试。通过几率微乎其微，只会白白浪费金钱。”赫尔曼强调道，“炼金术最关键的是感知玛娜的能力和强大敏锐的灵魂，这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正因如此，炼金术士才如此稀少。”
“可惜你两项都不具备。”
赫尔曼面露惋惜。方才的交易让他对李林颇有好感，倘若对方真能入会，他很乐意提供指导，“我听说你是一名‘无魂者’，你既无法感知玛娜施法，又没有炼金所需的灵魂天赋。”
“对你而言，炼金术和法术一样，都是条死路。”
“谢谢您的提醒，赫尔曼先生。”李林先是礼貌致谢，看到炼金术士的表情略微缓和后，又坚定地补充道：“但有一点您说错了，施法者之路对我而言并非绝路，所以……炼金术士也同样不是。”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一簇火苗突然从他掌心跃起，又转瞬即逝。
赫尔曼注视着那团倏忽明灭的火焰，又看了看少年倔强的眼神，突然笑出声来。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兴致：“看来，黑森镇的人都看走眼了啊。”
“向来如此。”李林平静地回答。
“那么最后确认一次，”赫尔曼收起笑容，“你确定要参加炼金协会的考核？根据规定，失败后报名费概不退还。”
“我确定。”
“跟我来。”赫尔曼将柜台上的超凡材料和器具收好后，领着李林走向后室，他的炼金工坊。
眼前的景象令李林屏息，昨夜使用过的魔药瓶堆满了置物架，教科书上记载的材料琳琅满目，各式神秘器具散落各处，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房间中央那座巍然矗立的炼金熔炉。
“怎么样，它是不是相当漂亮？”赫尔曼爱惜地抚过熔炉外壳的金属表面。
几个世纪前，炼金术士们还沿用着古老的坩埚熬制药剂、熔炼金属。
直到蒸汽时代来临，这项古老技艺才迎来革新。受蒸汽机车锅炉启发，炼金术士们设计出这种新型设备，炼金熔炉。与传统坩埚相比，精密的熔炉结构能承载更多炼金矩阵和秘仪，同时大幅提升安全系数和炼金效率。
过去需要耗时月余的魔药原液提炼，如今仅需数日，基础魔药甚至能在几个小时内完成。虽然初期因造价高昂难以普及，但随着工业革命带来的技术进步，如今起码有一半隶属于炼术协会的炼金术士已经装备这种现代化设备。
熔炉核心犹如燃烧的锅炉，吞吐着夹杂硫磺与硝石气息的烈焰。
玛娜活塞规律运作，通过精密压力调控着核心温度，黄铜管道阵列则将源源不断的玛娜导入反应舱。
透过观察镜，李林注视着炼金熔炉中的金属块，它在高温与炼金术的双重作用下逐渐融化，析出杂质，质地愈发纯净。
“这就是炼金熔炉。”李林将手掌贴在金属外壁上，感受到一种恒定的温热。
“没错，这就是现代炼金术的结晶。”赫尔曼又向核心投掷了几块煤炭，“放在我小的时候，我根本不敢想象炼金术能以如此高效的方式施展；就算是现在，我每次看到它都会不自觉发出惊叹。它真的很美。”
“我的入会考核会用到这个吗？”
“不会。”赫尔曼斜睨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渴望操作熔炉，但现在的你还不具备这个资格。待会儿你要用的是那个。”
顺着指引，李林的目光落在了一只锈迹斑驳的坩埚上。经年累月的污垢覆盖其表，早已掩去了它原本的形貌。
“这是我学习炼金术时的启蒙器具，”赫尔曼用怀念的语气说，“虽然现在它已配不上我的技艺，但对初学者而言正合适。”
在赫尔曼的指示下，李林清洗了坩埚并清理出工作区。
“赫尔曼先生，入会考核的具体内容是？”
“我会提供四种基础魔药的配方和材料，”赫尔曼解释道，“你任选其一完成炼制即可。这可是协会的福利，你能得到选择配方的使用权。要知道这些配方在外界都是明码标价的。”
并非完全免费。
李林想起那枚作为报名费的金币。更何况考核失败就能证明申请者根本不具备炼金资质，得到配方也是徒劳。
“记住，配方严禁外传，不仅是炼金配方，一切和炼金协会有关的神秘学知识都严禁外传。”赫尔曼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期待，“否则……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这条规定确实合情合理，李林暗自赞同。如果仅需参加一次入会考核便能获取并传播魔药配方，炼金协会的神秘学知识未免太过廉价了。
眼前四张羊皮纸上分别写着：体力回复魔药、止血魔药、微光魔药、玛娜回复魔药。
李林摩挲着赫尔曼递来的纸张，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这场考核的本质，不过是在检验炼金术士最基础的素质，精神专注度与灵魂敏感度。就炼制难度而言，四种魔药并无本质差异。
入会考核究竟该选择哪种药剂？
令他踌躇的是选择本身：这次决定不仅关乎考核，更将永久影响他所能掌握的配方。四种选项中，三类属于治疗魔药，唯独玛娜回复魔药性质特殊。
三种治疗魔药各有所长。
体力回复魔药重在恢复肌体耐力，止血魔药专精创伤处理，微光魔药因含圣水成分，兼具祛除诅咒与克制邪物的特性。
“微光魔药……”李林的指尖在第三张配方上停留最久。
在教堂兼职的他能轻易获取圣水，更关键的是距离二环恶魔降临仅剩几日的时间，这种克制邪恶的特性正是他急需的。
“考虑好了吗？”赫尔曼问道。
“我选玛娜回复魔药。”李林将其他配方推回，这个看似反常的选择其实理由充分，昨日那几瓶过期的玛娜回复魔药，正是让他在一夜特训后就能与超凡野兽抗衡的关键。
而即将到来的资质检测，必然需要更充沛的玛娜储备。
若能夺得资质检测榜首，他将获得挑选一环法术的资格。
就当前处境而言，一个实战法术的价值远超投资性的魔药配方。
“材料放在桌上，自己拿。”赫尔曼头也不抬地说道，全神贯注地操纵炼金熔炉提纯金属。
月光苔藓、蓝晶蝶翼、三重蒸馏水。李林先点燃胡桃木柴薪，待氤氲青烟笼罩坩埚后，才依照配方次序投入材料。温度计没入药液，当汞柱停在四十度刻度时，他立即抽出温度计开始匀速搅拌。
胡桃木的焦香与苔藓的清冽在空气中交织。李林双目紧锁坩埚，每个细微的气泡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注视。材料融合堪称完美，杂质析出量也完全达标。
没有意外的话，这将是一次教科书级的炼制。
但还不够。指节叩击桌面的节奏暴露了他的焦躁。李林获得群星灵魂前就能完成一环炼金，难道蜕变后的他仍止步于此？
现在的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他忽然将半块玛娜结晶投入药液。结晶在涡流中扭曲、溶解，最终与药液达成微妙平衡，这正是炼金术与普通配药的本质区别：以玛娜为媒介，彻底激发材料的超凡特性。
坩埚内，液态玛娜绽放的光芒逐渐晕染整个溶液。
炼金成功了！最关键的玛娜融合步骤完成得堪称完美。那精妙的稳定性控制犹如艺术，即便是现在的赫尔曼回想自己年少时的表现，也不敢说能做得更好。
没想到在黑森镇这种地方，居然能走出一位炼金术士。赫尔曼看似专注地操作着炼金熔炉，实则全程都在用余光密切观察着李林的每个动作。
是个可造之才，甚至能超越当年的我。
赫尔曼虽然自认不过是个平庸的一环炼金术士，但在黑森镇这种偏远之地，他确实担得起“天才”之名。
但李林为什么还不停止？按照标准流程，此时应该撤火冷却，最后加入蒸馏水稀释。可李林仍在持续搅拌药液。赫尔曼欲言又止，打扰炼金中的术士是行业大忌。
最终，他选择沉默。
当赫尔曼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将李林视作为一名真正的炼金术士了。他决定静观其变。
此刻的李林正进行着教科书上从未记载的操作。
他以玛娜为滤网，对已成型的魔药进行二次提纯。这堪称疯狂，要么是画蛇添足，要么将打破延续百年的炼金定式。
虽然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这种操作，但某种直觉告诉他，这将提升魔药的品质。或许是群星赐予的灵魂赋予了他超凡的洞察力，纵然药液中玛娜能量的轨迹纷乱如麻，他总能精准捕捉到最关键的脉络。
他确信，自己必将成功。
倘若此次入会考核失败，权当是缴纳学费，李林仍有重试的机会。既无后顾之忧，炼金时的每个动作反而愈发精准从容。
“李林，立即停止炼金！玛娜与原液的反应已超出安全阈值。”赫尔曼注意到坩埚底部泛起异常气泡，当即挥出一道波纹状光幕将操作台隔离，“考核终止。继续下去你会受伤的。”
又是因自负导致的失败，这在炼金界屡见不鲜。
须知炼金术绝非世俗医药学那般简单配伍，而是涉及超凡之力的精密技艺，但凡与神秘学相关，必然伴随致命风险。
不稳定的炼金产物，轻则沦为废料，重则引发灾难性后果。其中最常见的，便是爆炸。
“请让我继续！”李林对警告置若罔闻。确切地说，他听到了却无法停手，他的身前就是那只坩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坩埚内的狂暴状态。此时抽身，此次炼制魔药必定会失败。
他的手穿透光幕，搅拌棒仍在药液中划出优美弧线。在超凡视觉中，玛娜原液已化作一束跃动的光流，在坩埚内规律起伏。
他可以的。某种直觉正向李林传达这个信息。是来自群星灵魂吗？他停下动作把手贴在胸口感受心跳的律动。
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了。
确是天才，却总试图逾越当前境界……说是好高骛远也不为过。赫尔曼暗自叹息，他默默起身，开始开始构筑防御秘仪。
炼金术士的实验室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坩埚中蒸腾的药液发出嘶嘶声响，突然一声爆响，滚烫的魔药原液四溅开来，在石质地面烙下深褐色的痕迹。
“失败了？”赫尔曼凝视着李林僵直的背影，目光扫过他袖口被腐蚀出的破洞，“就当买个教训吧。”他看见李林突然伸手虚按在坩埚上方，像是要挽留什么。
沉默在蒸汽中蔓延。
“受伤了？”赫尔曼上前两步，银质怀表在胸前冷冷闪光，“你应该知道炼金术从不容忍侥幸，现有的配方都是先哲们试验出来的最佳方案。”他注意到李林掌心泛起的水泡，“胡乱的修改只会害人害己！”
“恰恰相反，赫尔曼先生。”李林翻转手掌，让最后一缕蓝烟从指缝流走，“请看，这就是成品。”
赫尔曼的银眉拧成结，焦黑的坩埚壁挂着碳化残渣，任谁都能看出是场灾难。
即便他再欣赏这个年轻人，他对炼金术的评判标准也从不容情。
假如李林以为能靠人情混入协会，那不仅是对炼金术的亵渎，更是对他的侮辱。
正当他准备宣布考核失败时，坩埚底部一缕淡蓝色幽光攫住了他的视线。那微光几乎被焦黑的残渣完全掩盖，却散发着纯净的玛娜波动。
炼金术士的本能驱使赫尔曼蘸取药液。
当指尖触及液面的刹那，赫尔曼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玛娜如春溪般在血管中奔涌，这种澎湃的力量虽然远不如二环魔药的效果，但已超越了一环魔药的范畴。
“恭喜你，李林。”赫尔曼肃然宣布，“你已经正式通过了炼金协会的考核。”或许今日，他正见证着一颗新星的诞生。
“现在我算真正的炼金术士了吗？”
“当然算……或者说用炼金术士的说法，一个攫取真理的小偷。”赫尔曼指向房间中心的那座炼金熔炉说，“在这里，我们同样管这叫天才。”
“签署契约后，你将享有协会的一切权益，同时也要誓死捍卫炼金术士的荣耀。”赫尔曼神色缓和许多，“炼金协会的官方证明会在一周内寄到你的家里。”
李林长舒一口气。唯有他自己清楚方才的凶险，失控的温度导致原液大量蒸发，杂质重新析出焦化，暴走的玛娜几乎引发剧烈反应……
但好在最终他还是成功了。
望着坩埚底部那汪湛蓝，李林确信自己的炼金魔药已实现质的飞跃。
炼金协会的等级制度远比世俗更为森严。早前李林就向赫尔曼打听过一环术士的收入状况。
“很难界定。”赫尔曼当时苦笑，“协会要抽取极高的‘炼金税’，每晋升一环减免部分税收。换句话说，一环炼金术士简直是在倒贴为协会工作。”
“大头是炼金协会的！”赫尔曼自嘲道，“就这还有无数人挤破头想加入炼金协会成为其麾下的炼金术士。”他回忆自己初入行时，夜以继日地工作也只能赚取十枚铜币。
炼金协会的优渥待遇从来只眷顾高阶术士。低环成员？不过是剥削体系中最底层的存在。
炼金协会的优渥待遇从不眷顾低环炼金术士，唯有晋升至高环，方能真正享受协会的供养体系。
现实往往与表象大相径庭，唯有亲身跻身其中，方能透彻理解每个位置所承载的全部意义。
但能炼制出效果接近劣等二环品质魔药的李林，显然已跃出最底层的泥沼。
“赫尔曼先生，我想看看你这里的商品。”通过考核后，李林急需购买炼金产品使自己快速变强。
“当然可以。”他的指节在册封面的炼金协会徽记上顿了顿，荆棘与坩埚的浮雕硌着指纹，“但记住——”
赫尔曼突然倾身，灰眼睛里映着魔晶灯冷冽的光：“炼金术从不会宽容第二次失误。你这次侥幸把失败品炼出了活性，但论实际产出……”
他翻开册子，指甲在税率表上轻轻一划，发出纸张将裂未裂的细响，“远不如按标准流程完成一次炼金。”
蒸汽在铜管里呜咽，商品册的金属包边渗出冷凝水珠。
炼金术士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别把你的天赋浪费在投机取巧上。要是在为协会执行委托时还这样，”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违约金条款，羊皮纸上暗红的火漆印像干涸的血迹，“下次沸腾的就不止是魔药。协会索取税收和欠款时，连你的骨髓都会蒸发。”
赫尔曼的语气非常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