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县多是平原,西边虽有些小山小丘,但都不高,又离县城颇为遥远,少有山民伐木造屋,因此草木还算丰茂。
那黄衣邪人往道边的林中一钻,王恒安追了一会儿,就看到那袭黄衣在林木中飘忽的踪影。
而黄衣邪人也发现了王恒安,怕是误会了什么,三条胡须吓得一抖,拖着条瘸腿,慌忙往山林深处逃窜。
“莫走,有事相询。”
喊声被林木遮挡,传得不远,眼看黄影即将消失在密林深处,王恒安不再犹豫,法力流转,骤然加速!
虽是在林中,但王恒安有体如意加持,身形如游鱼穿隙,将拦路的枝杈藤蔓尽数避开。
反观那黄衣人,虽也竭力狂奔,无奈一只脚跛得厉害,频频回头间,只见身后人影越追越近。
奔至一处缓坡前,他猛地咬牙,转身横在一截虬结的树根上,摆出架势。
王恒安心头一喜,足尖在树干轻点,拧身旋落,稳稳停在黄衣邪人身前。
衣袖垂落的瞬间,他清晰听到对方喉头紧张的吞咽声。
“你……你这人,追我做甚?”黄衣邪人声音发颤。
这一问,倒让王恒安心思电转,今日种种又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藏在别人嘴里的消息,好言好语貌似很难掏出来。
念头一转,他面上浮起和煦笑意,手却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刀尖稳稳递向前方。
“我看阁下掉了东西,特地前来相送,阁下跑这么快作甚?”
咕嘟。
那黄衣邪人又咽了口唾沫,也不敢真来接刀。
悄悄瞄了眼王恒安神色,发现这人笑容和煦,可手中短刀稳稳定在身前,刃尖蓄戾,瞧那姿势,分明是想要捅人的模样。
“嗯?阁下莫非是嫌我……多管闲事?”王恒安向前逼近一步。
扑通!
黄衣邪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蘸着口水往眼角一抹,嚎啕起来:
“大侠饶命,小的只帮过铁陀寺的淫僧三……不,两次,就两次,只是帮着演戏,从未害过人,大侠明鉴呐!”
这一嗓子嚎得凄厉,惊起飞鸟扑棱棱四散。
啪嗒!
一坨温热之物精准地落在他黄衣上,他抬头怒瞪树梢,旋即回过神,见王恒安又踏前一步,连那鸟粪也顾不得擦,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
原来此人是个专接灰色营生的泼皮,莒县里见不得光的大小事务,只要价钱合适,他都敢插一手,银钱虽挣得不多,消息却顶顶灵通。
‘这次应是找对人了。’
王恒安心下稍定,为防其脱逃,他再向前一步。
这一步,却把黄衣人吓得魂飞魄散,口不择言:
“爷爷可是冲云观之人?今日是小的鬼迷了心,还请爷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不是。”
王恒安摇着头,再向前一步,这倒把黄衣邪人弄迷糊了。
“那……爷爷是要小的……”
“你既以此为生,今日便派你一桩活计。”王恒安掂了掂腰间鼓囊囊的荷包,里面铜钱撞击声清脆悦耳,“办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那银钱的声响让黄衣邪人眼前一亮,跪行着凑近些,仰起脸,堆满谄媚:
“爷爷有何事吩咐小的。”
唰,一幅画像横在黄衣邪人眼前,赫然是那副狐脸面具。
“认识吗?”
凑上前仔细瞄了几眼,黄衣邪人有些惭愧地摇摇头。
心中有些失望,但王恒安却没放弃,沉声道:
“青丘认识吗?”
“青丘?青丘?哦!我懂了。”啪的一声,黄衣邪人手掌一拍,“丘北街的青楼嘛,还是爷爷儒雅,怪好听,嘿嘿……嘿……嘿。”
笑声在王恒安眼中森然压迫下,逐渐干瘪,他缩了缩脖子,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
“爷爷,小的不知什么青丘。”
虽知希望渺茫,王恒安仍不免泄气。
‘如此一来,只好再从冲云观着手了……要是还不行,便再去铁陀寺。’
他面露不耐:
“问了两样都不知,冲云观总知道吧?”
黄衣邪人猛猛点头,过了会儿,又犹豫摇头:
“爷爷在上,那冲云观小的只知道在哪儿,但观中情况却是不知,小的……接了铁陀寺的生意,从不敢踏进那观门。”
“在哪?”
一只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山林深处。
“再往西十里,那片最高的山,半山腰。”
这与万逸剑所言略有出入,王恒安不知真假,手腕一抖,短刀在空中挽了个凌厉的刀花,唰唰作响。
“我这就前去,要是找不到,我就来找你,反正铁陀寺的‘淫僧’总归知道你在哪儿。”
黄衣邪人脖子一缩,连道不敢骗自家爷爷,又好似醒悟过来什么事,又跪行了半步:
“爷爷……这活就完了?不用小的帮你探探消息?”
“够了。”
啊?
黄衣邪人没想到如此简单,眼珠转了几转,目光偷偷在王恒安荷包上溜了一圈,犹豫了下,伸出五根枯木一般的手指:
“那爷爷给五文钱便好。”
这话倒让王恒安一怔。既惊于此人刀架脖子还敢要钱,更惊于这区区五文之数。
“爷爷莫怪,”黄衣邪人一脸虔诚,“小的做这营生,向来童叟无欺,该收多少收多少,也……也绝不白干。”
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王恒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手伸进荷包,从一堆瓷片铁块中,艰难抠出吃茶找的五枚铜板,甩在黄衣邪人手里。
转身将那可能惹麻烦的短刀钉在树中,往西边而去。
林间随着王恒安远去的脚步声重归寂静。
黄衣邪人伸长脖子望了许久,确定人已走远,才慢吞吞爬起身。
“呸,这孙……”
骂声刚出口,又猛地刹住。
他缩着脖子紧张四顾,确认真的安全了,才恨恨啐了一口:
“今日本是黄道吉日,偏撞上这丧门星!呸!晦气!”
又突然怔在原地,眼中思索着什么,半晌,猛地拍了下腿,一脸懊恼掩饰不住。
‘他奶奶的,着了这孙子的道,他本就只想问那冲云观所在,茶摊那儿就是这孙子问过一次,却拿什么面具青楼的来唬爷爷,这孙子,嘿。’
一阵捶胸顿足,忽又想起什么,慌忙从怀中摸出本油污的小册子和一截秃笔。
笔尖在舌头上滚了滚,蘸着口水边写边念:
“铁陀……圣僧……问路……五文。”
写着写着,往前一翻,看见个许久之前的条目,忍不住笑出声:
“哈,今日合该我再赚一笔!”
一挥衣袖揣好笔册,猛然看见黄衣上的那坨鸟粪,又骂骂咧咧往旁边树上爬去。
王恒安依着黄邪衣人所指方向,翻过几座低矮山丘。
待天色昏黄,终于在附近最高那座山的半山腰处,望见一片探出林梢的飞檐。
檐角下,一串古朴的铜铃在暮色中静静悬垂。
‘这人不怎样,做生意倒是守信。’
王恒安呼出口气,往那高山攀援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