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格外的冷,即便已到正午时分,依旧没有丝毫的暖意。
乾清宫内的暖阁,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却驱不散朱明眉宇间的沉重。
通州的血腥、乾清宫前的审判、疫区绝望的呻吟与那一声声“万岁”的微弱呼喊……
这些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朱明的神经。
那些在寒风中蜷缩等死的宦官身影,那些浑浊眼中迸发出的最后一点光亮,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檄文都更能刺痛人。
拯救大明,不再是一个穿越者模糊的宏愿,而是变成了压在肩头的责任。
他必须给这些挣扎求活的人,给这满城军民挣出一条活路。
这江山,这子民,绝不能就这样在腐朽、瘟疫与兵燹中沉沦。
他朱明既然来了,就要逆天改命!
“宣驸马都尉,京营提督巩永固。”朱明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承恩躬身领命,无声地退了出去。
褚宪章侍立一旁,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他深知此刻的陛下心绪激荡,正是最危险也最需要谨慎伺候的时候。
……
不多时,巩永固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来了。
作为崇祯帝的亲妹夫,他虽出身勋贵,却与那些腐朽的旧勋贵截然不同。
他弓马娴熟,通晓兵事,为人刚正不阿,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
这也是朱明在清洗京营后,敢于将这支最后的机动力量托付于他的原因。
“臣巩永固,叩见陛下!”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免礼,赐座。”
朱明抬了抬手,目光落在巩永固身上。
巩永固谢恩起身,在绣墩上坐了半边,腰背挺直,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明,等待训示。
“驸马,”朱明开门见山:“朕今日唤你来,只为一事,你告诉朕,如今的京营,究竟是何等模样?还有几分可战之力?”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直刺巩永固的眼底,容不得半分虚饰。
巩永固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痛心。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迎着朱明那锐利的目光,声音沉重而坦诚道:
“陛下垂询,臣不敢有丝毫隐瞒,京营……名册之上,尚有兵额两万二千余。然……”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苦涩,“实情惨不忍睹!”
“其一,兵员虚冒,十不存七!”巩永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各级将佐,吃空饷已成痼疾,一个百户名下,往往只有六七十人,甚至更少。”
“其余名额,皆为将佐私人牟利之具,臣连日点验,各营实到兵员,能持械列队者,不足一万五千之数!”
朱明的手指在紫檀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眼神更冷。
“其二,老弱病残,充斥行伍!”
巩永固继续道:“这一万五千人中,能开六力弓、披甲持械、行军三十里而不倒者,十中难有其一。”
“营中多为老卒、羸弱,甚至不乏市井无赖、地痞青皮混迹其中,只为领一份口粮。”
“真正年富力强、训练有素、堪为战兵者……”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臣斗胆预估,恐不足……五千人。”
“不足五千!”朱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数字从巩永固口中亲自确认,一股冰冷的寒意席卷了朱明全身。
偌大的京城,拱卫天子的最后屏障,号称十五万大军的京营,核心战力竟不足五千。
这比史书上记载的还要触目惊心,靠这五千老弱,如何抵挡即将叩关的闯王百万之众?
如何抗衡关外磨刀霍霍的八旗铁骑?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如利刃般扎向了朱明的心脏。
时间,他需要时间!
但敌人不会给他时间!
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打造出一支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其三,器械朽坏,战法废弛!”巩永固眼中流露出了无力感。
“营中火器锈蚀,火药受潮结块者十之八九,刀枪弓弩,残缺不全,战马更是奇缺。”
“且由于士卒久不操练,阵型散乱,号令不闻,昔日戚少保车营之法,早已湮没无闻。”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其四,士气萎靡,军心涣散!“”
“因欠饷经年,士卒饥寒交迫,怨气冲天。”
“军官更是克扣盘剥,上下离心离德,此等之军,莫说迎战闯贼百战精锐,便是面对流民饥寇,恐亦一触即溃。”
“恕臣直言,若非陛下前日校场立威发饷,稍聚人心,只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哗变只在旦夕之间。
暖阁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朱明手指在御案上那越来越急促的敲击声。
王承恩和褚宪章早已屏住呼吸,冷汗浸湿了内衫。
五千可用之兵。
面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沉默良久,朱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冷静。
“巩卿所言,字字锥心,然大厦将倾,唯有力挽,京营必须重塑,必须成为能战、敢战、战之能胜的铁军。”
话音刚落,朱明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叠早已备好的宣纸。
纸上密密麻麻,是他凭借现代军事知识和历史记忆,结合明代实际呕心沥血勾勒出的强军方略。
“巩卿,朕知此事千难万难,然朕已有腹案。”
朱明将图纸铺开:“此非空谈,实乃军队脱胎换骨之法。”
巩永固精神一振,连忙起身凑前细看只见图纸之上,线条清晰,标注严谨:
“第一,彻底汰弱,精兵简政:现有京营兵员,除你亲点那五千核心,余者老弱病残,尽数裁汰。”
“发给少量遣散银米令其归田或转为民夫,空出的巨额饷银,全部用于精兵。”
“第二,革新编制,重塑骨架:摒弃旧有卫所、营哨混乱体系,朕授你新军制。”
朱明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飞快勾勒:
“以五十人‘队’为基本作战单元,设队正、队副各一。”
“三‘队’为一‘哨’,设哨官。”
“三‘哨’为一‘旗’,设旗总。”
“三‘旗’为一‘营’,设营官。”
“营之上,设‘标’,设标统。”
“你为京营提督,统辖诸标,此编制,层级清晰,号令通达,便于指挥调度,远胜旧制。”
巩永固看着那简洁明了的树状结构图,眼中异彩连连。
这编制前所未见,却直指旧军臃肿混乱之弊。
“第三,严苛选兵,唯才是举。”
朱明放下笔,语气森然道:“招募新兵,宁缺毋滥,首要身强力壮,年龄十六至三十五岁。”
“其次身家清白,非市井无赖,优先招募京畿、北直隶流民、贫苦农户子弟。”
“他们无恒产,有血性,求活路,最易成军,招募之时,严查三代,有作奸犯科与勋贵豪强勾连者,一概不收,违者,连坐募兵官。”
“第四,厚饷养士,军功授田!”
朱明抛出最具诱惑力的核心。
“新募之兵,入伍即发安家银十两,月饷二两白银,足额发放,绝无克扣。
“战时饷银加倍,阵亡者,抚恤五十两,其家眷由官府赡养至其子成年,此为‘养兵’。”
朱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激励人心的力量。
“更关键者,军功赎田制:凡杀敌立功者,论功行赏,小功赏银,中功授田,大功擢升授爵。”
“所授田亩,永为军户私产,可传子孙,免赋五年,此乃‘励兵’。”
“朕要让将士们知道,他们手中的刀枪,不仅为朕而战,更为他们自己、为子孙后代的前程富贵而战。”
“第五,严明军纪,重塑军魂。”
朱明的声音转为严厉:“制定《新军律》务求简明、严苛。”
“《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是基础,更要强调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凡欺压百姓、临阵脱逃、不听号令者,无论官职大小,立斩不赦。”
“之后朕会抽取李若琏的部分净军组建‘军法队’,直属提督,执掌军纪,先斩后奏。”
“第六,精练武艺,革新战法。”朱明眼中闪烁着超越时代的光芒。
“火器为未来战场之王,全力修复、打造火铳,集中工匠研制更可靠的火铳。”
“组建专门的神机营,苦练三段击法,冷兵器亦不可废,刀盾手、长枪手、弓箭手需协同操练,尤重鸳鸯阵等小队攻防配合骑兵。”
“需精练骑射、冲击,每日操练不得少于五个时辰,练为战,不为看。”
“第七,思想教化,忠君报国!”朱明的最后一点,尤为关键。
“招募通晓文墨、忠直敢言之士,担任‘训导官’,每旗、每营皆设。”
“其责有三:一为教士兵识字明理,宣讲《新军律》;二为灌输忠君报国、保境安民之念;三为体察军情,化解怨气,鼓舞士气,要让士兵明白,为何而战!”
朱明一口气说完了新军建设的准则,可谓是条理清晰,目标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