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霜寒还未被日头驱尽,郡府后院的枯草坪上,一百新编的府兵缩着脖子站着。
昨日才从黄射营中拨来,筋骨尚未伸展开,此刻被凉气一激,哈欠此起彼伏,眼角都沁着浊泪,队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呸!”队伍里一个黑脸汉子裹了裹单衣,朝地上啐了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旁人耳朵,“娘的,比在黄都尉帐下起得还早!以为来府衙当差是享清福,谁知这般折腾人!”
旁边一个刀条脸、下巴留着寸许刀疤的壮汉闻言,鹰隼似的目光冷冷扫过去:“放你娘的屁!不想待趁早滚蛋!滚回你娘裤裆里躺着去,包管你想睡到日上三竿!”
他嗓门如同破锣,震得几个打盹的激灵一下站直了。
黑脸汉子被噎得脸膛发紫,刚要反唇相讥,前排的廖化猛地沉喝:“府君驾到!肃立!”
晨雾深处脚步声橐橐响起。
李世民一身玄色窄袖缺胯袍,外罩细鳞软甲,腰间长剑泛着冷光。
他面容清俊,目光却似初融的雪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扫过这群形容散漫的兵丁。
一时间,昨夜黄射府衙中那股隐隐的放纵气息被这目光一扫而空,只剩下令人脊背发凉的静默。
昨日,他在大营中闹事的时候一身华服,此刻着甲而来,下面很多府兵都认不大出来!
他站定在队列之前,并未立刻开口,而是肃然掂量着每一个人。
无形的压力让几个刚才还抱怨的汉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尔等,”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碎冰砸在草皮上,“昨日方离黄射将军营盘,入我郡府为亲卫。前事如何,我刘琦不管。”
他顿了一顿,目光骤然锐利如刀锋,“但从今而后,在这郡府之中,行我号令,守我军规!我这里——”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金石相击,“没有黄射将军帐下的自在散漫!只有弓上弦、刀出鞘!今日尔等初来,我就在此先把规矩说透!”
他缓步踱到队伍侧翼,冰冷的视线掠过一张张因早起而麻木的脸:“军容不正,是为一罪!不听号令,是为一罪!懈怠战训,是为一罪!触犯军法者——”
他猛地转身,正对众军,声音炸雷般响起,“勿谓吾言之不预也!”
这些人是自己现在手上的底牌,要把他们练好了。
他们百炼成钢了,李世民才能图其他!
话音未落,队列左后侧猛地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嘟囔,声音不大,但在一片死寂中清晰得刺耳:“哼…新官上任三把火…”
李世民脚步骤停!他头也未回,只向身侧的廖化抛去两个字:“是谁?”
廖化如黑豹般,锐目早已锁住目标,反手一指:“出来!”
刷啦!所有人目光瞬间聚集,正是先前那个裹衣抱怨的黑脸汉子!
此刻被点破,脸上猛地涨红如猪肝,梗着脖子还想分辩:“俺、俺不过…”
“军令如山!”李世民的声音盖过一切,“廖化!”
“喏!”廖化应声如雷,魁梧的身躯一闪已至那人身前。
黑脸汉子来不及惊呼,双臂已被廖化铁钳般的大手反剪按住,硬生生从队列中拖出,一个踉跄面朝下按倒在堤枯草之上。
“十鞭!”李世民的声音毫无波澜,“正军规!”
廖化诺一声,反手从腰间抽出牛皮鞭。
“啪!”一声炸鞭惊破了清晨的寒气,狠狠抽在黑脸汉子背上!
号衣上“嘶啦”一声裂开道口子,皮肉翻卷,血珠瞬间沁出!
那汉子猛地一僵,旋即发出凄厉如杀猪般的惨叫:“啊——!”
“一!”“二!”“三!”…
廖化如同无情的石像,手臂起落,鞭影翻飞!
清脆的鞭声与凄惨的嚎叫交替响起,每一次鞭挞都抽得那汉子浑身剧烈抽搐,背脊上血痕累累,布条混着血丝粘在翻开的皮肉上,触目惊心。
鞭声惊得周围军士脸色煞白,但没人敢说什么,更无人敢质疑。
先前还存在的侥幸、懒散、不满,在这一声声毫不留情的鞭响中,如同雪水般消融殆尽,只留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敬畏。
十鞭抽完,那黑脸汉子已如破布口袋般瘫软在地,只余下低微的呻吟,口中泛出血沫。
两名军士依令上前,将其拖死狗般架了下去。
李世民冷峻的目光再次扫过鸦雀无声的队伍,这一次,再无一人敢迎视。
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军法在此,皆以此例!”他声音沉静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尔等一百人,即刻分作十组!”
他看向廖化身后默然立着的一名面孔黝黑、眼神精悍的军吏,“刘武,唱名册!”
刘武肃然应诺,展开手中简册朗声点唱。
不过片刻,众人被分成十队。
李世民走到这些茫然惊恐的兵卒面前:“甲队、乙队,习弓矢!引弓三百次!”丙队、丁队习角力对搏!戊队、己队习矛阵冲杀!庚辛二队习小阵配合!壬癸二队——”
他目光扫过剩下二十人中最精壮的,“随我,习潜行近战、夜袭突进之法!”
命令既下,肃杀之气顿时笼罩校场。
草坪一角,习弓阵的士卒两两相对站立。靶子便是数十步外一排临时埋入土中的粗木桩。
府中调来的两名老教习冷着脸,手持戒棍来回巡视。
“开弓如满月!”廖化厉喝。
一张张弓被挣扎着拉开,动作歪扭不一。
“甲队!腰挺直!臂稳!乙队!尔等拉得是棉花不成?!”
戒棍抽打脊背的闷响和吃痛的吸气声不断响起。
引弓满月一次已是不易,连续三百次开合,手臂很快从酸痛到麻木,进而火辣辣地灼烧,仿佛筋肉都要被寸寸撕裂。
箭垛旁的兵卒动作愈发僵硬变形,每一弓都像是在拖拽磨盘,汗珠滴滴答答砸在冻硬的地上。
校场中央,习角力的两队已捉对厮杀在一起。
泥水与汗水飞溅,贴身缠斗间粗重的喘息、沉闷的摔打声不绝于耳。
李世民指定的训练伍长下手极狠,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的意思。
一个小兵被对面一记凶狠的“别膀子”重重摔在冻土上,顿时干呕起来,腰腹疼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