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阳城的夏日酷热难耐,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城楼,连空气都弥漫着灼人的热气。
郡守府外站岗的甲士们顶着日头,铁盔下的脸庞汗如雨下,甲叶摩擦处早已被汗水浸透,散发出咸腥的气味。
正当众人苦不堪言时,府门“吱呀”一声打开,司马瑗身着素色襦裙,带着两名仆人捧着青瓷食盒走出,身后还跟着抬着木桶的杂役。
“各位辛苦了。”司马瑗的声音清润如泉,她亲自揭开木桶,里面是凉制的酸梅汤,深褐色的汤汁中漂浮着几颗乌梅,酸香气息瞬间驱散了暑气。
她示意仆人分舀汤羹,又亲手递给排头的甲士,“今日天热,喝碗酸梅汤解解暑气。”
那甲士受宠若惊,慌忙单膝跪地接过陶碗,喉头滚动着一饮而尽,酸甜冰凉的汤汁滑入喉咙,顿时浑身舒畅。“谢夫人!”
他抹了把嘴,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自打黄都尉接任后,连好饭都轮不上几顿,哪里想过能喝上这酸梅汤。”
其余甲士见状,也纷纷上前领取,一时间喝碗声、致谢声此起彼伏。司马瑗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怅然,轻声道:“诸位都是江夏子弟,曾随黄公祖镇守夏口,如今连裹腹也成了奢望,实乃我家夫君失职。”
一名脸上有道刀疤的甲士闻言,停下喝汤的动作:“司马夫人,我们知道的,黄都尉想造反。我们跟着黄都尉,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他现在又想投降江东。我们跟江东那帮狗贼打了那么多年,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兄弟,黄都尉居然还想投降!可是我们难哪,我们这些当兵,只能听上面的命令,要是抗命,少时一顿鞭子,严重的时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旁边一个兵卒立马轻呼:“大哥说话小声点。”
“不是,我一个人那么想,大家都那么想,只是,我们也没办法!”
边上又一个年轻的说道:“如果府君回来能接管兵权,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甲士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司马瑗。
司马瑗叹了口气,坐在石阶上,缓缓道:“夫君他常说,‘兵乃国之根本,若无兵士舍命相护,何谈守土安民?’”
待司马瑗他们回头,才发现那领头的队长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你们喝够了就去站岗,别乱说话,是要掉脑袋的!”
众人皆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喝碗里的酸汤,那领头的队长道:“夫人可认识一个叫王三的!他之前被调去郡守那里当差了!”
“自然认得!队长和那王三认识?”
“我们都是巴中的同乡。这家伙到了府君这里怕是没少挨军棍吧!”
司马瑗笑道:“大哥说笑了,王三大哥力勤务实,从未耽误军务,哪里会挨军棍!”
那队长笑道:“他那家伙,立功确实多,但就是那张嘴真臭,要不然也不会只当了个伍长!”
司马瑗于是把之前酒宴上王三的老兵直言‘公子打猎迷路是富贵病’的事说给众人听。
“夫君不仅没动怒,反而敬了他三碗酒。”
“真的?!”
其中一个甲士惊得差点摔了陶碗,“当兵的顶撞郡守,竟没吃军棍?”
其他甲士也纷纷咋舌,要知道黄射治兵严苛,稍有差池便是鞭笞,更别提当众顶撞了。
司马瑗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夫君说,兵士肯直言,是把他当自己人。不像有些人……”她话未说完,却意有所指地望向郡府深处,“得了兵权便作威作福,视兵士如草芥,这样的人,岂能带领大家保家卫国?”
这时,队长立刻警觉起来:“差不多了,喝完就回去站岗!”
趁那队正不注意的时候,司马瑗俯身捡起了一个石头,上面写着四个黑字:“准备已成”
见那队正要走,司马瑗起身拦住他:“队长且慢,我想到一件要紧事,须得与黄都尉商议。”
队长皱眉:“夫人,黄都尉有令,未经允许不得出入。”又想着吃人嘴软,又补了一句:“有什么事,我可代为传达给黄都尉!”
“此事关乎你们的性命,岂能不报?”司马瑗语气陡然加重,“况且,我一个妇人,你们难道还我跑了不成?”
队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这倒不是,只是黄都尉此刻在中军帐议事,怕是……”
“无妨,”司马瑗整理了一下衣襟,“你只需带我到帐外,我自有话说。”
石阳城中军大帐内,黄射焦躁地踱步,马靴发出沉闷的声响。
自归降江东以来,孙权许诺的一万精兵与粮草如同石沉大海,每日只有鲁肃的空言安抚,这让他心头的不安如藤蔓般疯长。
他猛地停下脚步,望向襄阳方向。
蔡中虽死在他眼皮底下,但如果和蔡瑁讲清原委,好歹同属荆州势力,也不是不能投效。
若江东迟迟不履约,不如转投蔡瑁,至少能保住都尉的官位。
“不成!”他突然低吼出声,“那老匹夫心胸狭窄,若无好处,怎么能容的下我?”
恰在此时,鲁肃掀帘而入,手中挥着一卷文书:“将军可想清楚了!吴侯密信在此,江东的粮草已运至柴桑,五千锐卒不日便可至石阳,只要你杀了司马瑗,我就立马给吴侯写信!”
黄射不耐烦的甩了甩手:“子敬先生,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容我再想想!”
忽有亲兵闯入禀报:“都尉,营外有个叫廖化的求见!”
“廖化?”黄射脸色一沉,“那小子不是跟着刘琦去了襄阳吗?怎么回来了?”
一听是跟着刘琦的,鲁肃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将军小心,此獠定是刘琦派来的奸细,想趁机刺探军情!”
“让他进来!”黄射按捺住杀意,想看看廖化耍什么花样。
廖化一身风尘地入帐,见了黄射便倒头便拜:“小人廖化,参见黄都尉!”
“何事?!”
他抬头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小子今日是有要事禀告!
“说!”
“可这……”
“子敬先生不是外人!”
廖化望了一眼鲁肃,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刘琦已率百余名亲兵驻扎在城外密林,不日便要偷入城中放火!”
“好大的胆子”黄射哈哈笑出声来,“不过百余人,难道竟敢来送死?”
鲁肃却拽了拽黄射的衣袖,附耳低语:“将军,此事太过蹊跷,廖化刚从刘琦处来,怎会主动泄露军情?怕是诱敌之计!”
廖化膝行上前,叩首道:“都尉容禀!小人在刘琦麾下虽被升为军候,却深知他那百余人不过乌合之众,如何是都尉对手?但他若真入城蛊惑人心,难免动摇军心。”
说着,他撇了一眼鲁肃,“小人有一计,可活捉那刘琦!”
“活捉刘琦,何须那么麻烦,你将他扎营的地方告之,黄都尉领兵将其剿灭,易如反掌!”
“先生可是江东的人?”
“是又如何?”
廖化拱手一拜:“都尉,小人请进一步说话!”
“将军,……”
“子敬先生无需多言,我自有计划!”
鲁肃骂骂咧咧的退了出去!
廖化见鲁肃走了,才道:“小人谋划,待我潜回刘琦处,假意带他从东门入城,都尉只需在东门设下伏兵,小人愿做内应,必能将刘琦生擒,届时将军可将他献给蔡瑁,皆是天大的功劳!何必听那些江东狗贼的诏令!”
黄射听得心头剧跳,生擒刘琦就能向蔡瑁表忠,蔡瑁应该会体谅他的难处?
这不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嘛!
天助我也!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女子的喧哗声,夹杂着甲士的呵斥:“夫人留步!都尉正在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