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偏院，刘备心中久久不能安定。
屋内，铜炉中燃着艾草，青烟缭绕间，诸葛亮羽扇轻摇。
“主公，结盟之事，需从长计议。”诸葛亮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屋外的雨声漏进半句。
“刘琦虽斩蔡中，然蔡瑁手握襄阳兵权，更兼荆州大半官吏皆出蔡氏门下，其势非江夏万余水军可敌。”
刘备捻着胡须，眉头深锁。
案上的荆州舆图被指节按出褶皱，江夏与襄阳的连线仿佛一道绷紧的弓弦。
“孔明啊，”他长叹一声，“公子于我有恩，当年若不是他暗中照拂，我在荆州早已无立足之地。如今他身陷险境，我若坐视不理，岂不负了‘仁德’之名？”
刘琦的面孔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刘备想起数年前在襄阳，正是这位荆州大公子冒着触怒蔡瑁的风险，偷偷送来粮草，才让他那数千残兵不至于饿死在新野城头。
“仁德”二字是他安身立命的基石，若此刻因忌惮蔡瑁势大而背弃盟约，与那背信弃义的吕布何异？
“主公此言差矣。”诸葛亮忽然收扇击案，“昔日晋文公退避三舍，乃因楚成王有恩；然城濮之战，晋军终以大义伐楚。
今蔡瑁谋逆之心昭然，刘琦诛杀蔡中虽属快意，但却未顾忌敌我力量悬殊。
而且，今日公子摆局，无非是以杀蔡中之实逼主公表态，这也非仁义之举。
况且，主公若此时与他结盟，便是将新野兵马推入蔡瑁的刀俎。”
刘备起身踱步，靴底碾过铺地的竹简，发出沙沙轻响。
“军师是说，蔡瑁为了给蔡中报仇攻伐江夏？”
“不止于此。”诸葛亮展开一卷密报，“刘景升已卧床不起，时日无多。已从襄阳传出消息，蔡夫人正与蔡瑁密谋，欲立刘琮为嗣，似乎也得到了刘景升的默许。”
刘备猛地驻足，袍袖扫过烛台，爆出点点火星。“景升公……”他喉头滚动，说不出话来。
刘备对刘景升此人也是爱恨交加，爱的是他初来荆州，便受到刘表的款待，又许了驻地与兵马，恨的这许多年来，刘表也对他未有重任！
但此时听到刘表病重时日无多，心中又有些对同族即将离时的不忍！
可诸葛亮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若不抢先入襄阳，蔡瑁到时借题发挥，届时主公连立足之地都保不住。”
刘表若死，荆州权力真空，蔡瑁必将全力对付刘琦，而他刘备夹在中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主公请看。”诸葛亮指着舆图上的夏口，“新野离襄阳近，而江夏远。
若我军此时与刘琦绑在一起，蔡瑁必先攻新野，再图江夏
刘琦的一万兵马，十之八九是黄祖留下的水军，陆战能力堪忧。
而蔡瑁手握荆州精锐步骑，更有蒯家钱粮支持。
——此乃‘唇亡齿寒’之反例，我等便是那先亡之唇。”
“可……”刘备还在犹豫，“今日，我已许诺遣子龙相助，如今若背盟……”
“非也。”诸葛亮忽然一笑，扇面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狡黠的眸光，
“子龙乃当世虎将，留在江夏，名为相助，实则可静观其变。
若刘琦能顶住蔡瑁攻势，子龙可相机而动；若江夏失守，子龙亦可全身而退——此乃‘以棋子观棋局’之策。”
话虽然那么说，但诸葛亮心里也清楚，赵云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毫无危险。
刘琦这次开口要的赵云，说是使者，实际就是人质。
以当时的情况，幸好刘琦开口要的是赵云，就是他当时要的是自己，自己也得留下。
此等情况下，必须先取得刘琦的信任！
他顿了顿，表情严肃，拱手一拜，：“主公，当务之急，是赶在蔡瑁之前入襄阳。”
刘备心中咯噔一下，愕然道：“入襄阳？蔡瑁岂会容我？这不是去送死吗？”
“正因蔡瑁不容，我等才要去。”诸葛亮将羽扇指向舆图上的襄阳城，“主公可以‘探望景升公病情’为名，带少量随从入襄阳。
见了刘表，陈言实情，不偏不倚。
只需说明蔡中之死与主公无关即可，其他是非曲直就让刘景升自己判断！
如此一来，既可撇清与刘琦的结盟关系，又能在刘表面前占据‘忠直’之位。”
“若刘表不信呢？”
“他信不信不重要，”诸葛亮的羽扇指向新野方向，“重要的是让襄阳百官看到，主公与刘琦并非一党。”
“待刘表病重之事坐实，蔡瑁与刘琦必有一场恶斗，我军便可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时，再以‘匡扶汉室’之名收取荆州。”
“此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法。”
刘备盯着舆图上的襄阳，仿佛看到了那座城池里翻涌的暗流。
诸葛亮的计策狠辣却务实，既保全了“仁德”的名声，又为大业铺好了路。
只是想到刘琦那双在江夏厅内染血的眼睛，他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军师，”刘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说，公子他……能撑住吗？”
诸葛亮沉默片刻，羽扇缓缓摇起：“黄射虽表态支持，但江夏水军人心未定。刘琦若想破局，难~”他顿住话头，没有说下去。
在他看来，刘琦此举虽然有破釜沉舟之妙，但他江夏实在没有与襄阳叫板的实力。
这也是为什么他执意要与刘琦撇清关系的原因，如果刘琦羽翼丰满，与他结盟倒也未尝不可。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刘琦的败亡已是必然。
在一条注定要沉的船上硬撑，真是不智！
刘琦啊，刘琦啊，如果哪一天败了，死了，那也怪不得我孔明，也只能怪自己与虎谋皮！
帐外的雨渐渐小了，东方泛起鱼肚白。
刘备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帐内的艾草气息连同犹豫一起吸入肺中，心中终于有了决断：“好，就按军师说的办！”
他猛地拔剑出鞘，剑光映着晨曦，“备这就点齐随从，今日便往襄阳！”
诸葛亮微摇羽扇，望向远方初晴的天空。
这一步棋落下，荆州的棋局便真正开始搅动。
而他和刘备，只需在这场风暴中，做那个最冷静的观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