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的身体微微一颤,头埋得更低了:“请太后娘娘吩咐。”
“哀家要你,盯住一个人。”李太后的声音压得极低,“礼王,朱载纯。”
王安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礼王?那个出了名的,只爱美食和斗蛐蛐的憨厚王爷?盯他做什么?
李太后没有解释,她只是觉得,能让皇帝如此信任,甚至不惜动用内帑去扶持的“承运商行”
其背后之人,必然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宗室之中,有这个脑子,又有这个胆子掺和进来的,她一时竟想不出第二个人。
与其大海捞针,不如从最不可能的地方查起。这或许,就是那团迷雾故意露出的破绽。
“你不必查他做了什么,哀家只要知道,他见了谁,尤其是见了哪些不像他王府圈子里的人。
还有,他府上的银钱往来,不必查账本,只需盯着他府里采买的管事,看看他们都从哪里支取大额的银票。”
李太后顿了顿,补充道,“素心会从哀家的私库里,拨给你一笔银子,方便你行事。
记住,要慢,要稳,宁可没消息,也绝不能打草惊蛇。”
“奴婢……遵旨。”王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郑重地叩首。
乾清宫,西暖阁。
朱翊钧将朱翊亨召到了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而脸颊微红的堂弟,朱翊钧心中颇为满意。
朱翊亨有野心,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足够年轻,思想还没有被那些将门的陈规陋习所禁锢。
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利刃。
“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坐得还习惯吗?”朱翊钧随口问道。
“托皇兄的福,还算顺手。”朱翊亨躬身道,“只是……衙门里那些老人,一个个都油滑得很,阳奉阴违是常有的事。”
“朕知道。”朱翊钧点了点头,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朕不打算让你去跟他们拧麻花。朕要你,另起炉灶。”
他将一份早就拟好的条陈推了过去。
朱翊亨疑惑地接过,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猛地一滞。
那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锦衣卫改制”。
“朕打算,将锦衣卫一分为二。”朱翊钧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在空旷的暖阁里回响
“其一,为内卫营。职能不变,依旧是监察百官,巡查缉捕,替朕看着这大明的天。
人员,就用衙门里那些老人。他们熟悉门道,干这些活,正是他们的长处。”
朱翊亨的目光,落在了条陈的下半部分,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其二,为外事营。”
朱翊钧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朱翊亨从未见过的,名为“野心”的光芒,“这个营,由你亲自掌管,人员,也由你亲自挑选。
朕只有一个要求,不要那些油滑的老人,要年轻的,最好是身家清白,无牵无挂的。
朕要你,把他们的眼睛,耳朵,都给朕撒出去!撒到大明的边疆之外!”
“皇兄的意思是……”朱翊亨的声音有些干涩。
“朕要你,替朕看着整个世界!”朱翊钧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大明版图之外的区域。
“朕要知道,倭国的大名们,今天是为了争夺哪座银矿打仗;
朕要知道,占城、暹罗的米,今年是丰收还是歉收,他们的米价几何;
朕要知道,吕宋的西班牙人,又造出了什么样的新式火炮;
朕甚至要知道,遥远的欧罗巴,那些红毛番的国王们,在为什么而烦恼!”
“这……”朱翊亨彻底被朱翊钧的宏大构想给震慑住了。
他原以为,锦衣卫的极致,便是如永乐朝那般,权倾朝野,令百官闻风丧胆。
却从未想过,这位堂兄的目光,早已越过了九州的界限,投向了更为广阔的星辰大海。
“这很难,朕知道。”朱翊钧转过身,看着他,“所以,朕给你钱,给你人,给你最大的权限。
朕要你把外事营,打造成朕的千里眼,顺风耳。
他们不仅要会刺探,会潜伏,更要懂算学,懂商贾之道。
因为很多时候,一个国家最核心的机密,不写在国书上,而是写在账本里。”
他从身后的一个箱子里,拿出厚厚一叠宝钞银票,足足有二十万两,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在了朱翊亨面前。
“这是外事营的启动银两。人手,你可以从御马监新练的兵里挑,也可以从善堂那些已经成年的孤儿里选。
朕要的,是绝对的忠诚。他们的第一站,就是东南亚诸国。那里,将是他们的练兵之地。”
朱翊亨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银票,又看了看朱翊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
大丈夫,当如是!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臣,朱翊亨,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为陛下,为大明,开万世之太平!”
送走了心潮澎湃的朱翊亨,朱翊钧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布局,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他拿起桌上一个只写了封皮的册子,翻开,提起笔,在上面继续写字。
正写着,一个小太监通报,礼王朱载纯求见。
朱翊钧放下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棋盘上,最有趣的一颗棋子,来了。
礼王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跟前几日那副愁云惨雾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都带风,下巴抬得老高,仿佛全京城都欠他钱似的。
但一见到朱翊钧,立刻又切换回了那副乖巧小猫的模样,噗通一声跪下。
“小王朱载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叔父免礼。”朱翊钧笑着将他扶起,“看叔父这气色,想来是最近睡得不错。”
“托万岁爷的福!睡得香,吃得也香!”
朱载纯嘿嘿傻笑,他那几日是真的没睡好,不过不是愁的,是兴奋的。天天晚上抱着金元宝睡觉,谁能不香?
朱翊钧也不跟他废话,将昨夜写好的另一本册子递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