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朱载纯一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朱翊亨的肩膀,用一种前辈高人的口吻教训道:“亨儿啊,你可得好好跟着皇上干。
爹看人一向很准,你这位堂弟,绝对是个值得咱们全家把性命都押上去的真龙天子!”
朱翊亨看着自己父王那副“我已经洞悉了一切”的深沉模样,心中一阵无语。
他记得很清楚,几个月前,自己要进锦衣卫,他爹还哭天抢地,说他要去跳火坑,生怕连累了王府。
这才跟着皇帝发了一笔横财,立场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叛变成了头号铁粉。
“啧啧,人心不古啊。”朱翊亨在心里默默吐槽,脸上却是一副恭敬受教的神情。
“父王说的是,儿子一定尽心竭力,为皇上效死。”
他才不会告诉自己这个傻爹,皇帝的计划,远比他知道的要宏大,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
这米价之战,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爷俩站在金山银山之中,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都觉得自己比对方更懂皇帝。
而此时的朝堂之上,那股针对张居正和新政的汹汹暗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原本准备慷慨陈词,死谏到底的言官们,都成了缩头乌龟。
开玩笑,连江大明绅集团那样的庞然大物,都被人家不动声色地给活埋了,他们这些靠笔杆子吃饭的,上去不是送人头吗?
夜色如墨,乾清宫西暖阁内却灯火通明。
朱翊钧将最后一笔款项的用途,在面前的册子上一一勾画完毕,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战,抄底回来的金银财货,远超他的预期。
这笔泼天财富,若只囤于内帑,不过是些死物,只有让它们流动起来
变成兵甲、粮食、人心,才能真正成为他撬动大明这艘巨轮的杠杆。
“张鲸。”他淡淡地唤了一声。
候在殿外的张鲸,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躬身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奴婢在。”
“朕今日让你看了一出好戏,现在,该轮到你上台唱戏了。”
朱翊钧将一本独立的账册推到他面前,“这里面是三十万两。
朕只有一个要求,把御马监的腾骧四卫营,给朕喂饱了,喂刁了。”
张鲸眼皮一跳,伸手接过账册,只觉得重如千钧。
“兵甲,要用最好的镔铁打造,找宫里的老匠人,不计成本,给朕往结实里造。
刀要能断甲,甲要能防箭。谁敢在里面掺假,不用报朕,直接拖出去,廷杖打死,家人流放三千里。”
“伙食,顿顿要有肉。不是逢年过节赏下去的死猪烂羊,是要活蹦乱跳的牛羊,现宰现吃。
让他们吃得膘肥体壮,跑起来要像虎,打起来要像狼。”
“还有,去兵部,或者去民间,给朕寻几个真正上过战场,杀过鞑子的老兵油子。
不必管他们官职高低,脾气好坏,只要有真本事,就给朕高价请来,做这两个营的教习。
不光要教他们怎么站队形,怎么拼刺刀。
更要教他们怎么看地图,怎么扎营盘,怎么打伏击,怎么在不同的地势下用不同的战法。
朕要的,不是只会站殿听赏的仪仗队,而是能随时拉出去,啃下硬骨头的虎狼之师!”
朱翊钧每说一句,张鲸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听明白了,小皇帝这是不满足于司礼监和东厂这点儿内廷势力了,他要亲手打造一支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真正的军队!
这已经不是帝王心术,这是在为将来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提前埋下的一颗最致命的钉子。
想通了这一点,张鲸再无半分犹豫,郑重地磕了个头
声音沙哑却坚定:“奴婢遵旨。请万岁爷放心,这三十万两,奴婢会亲自盯着,一文钱都不会花在别处。
三个月后,请您亲自去校场检阅,若是操练不出个样子来,您摘了奴婢的脑袋当球踢!”
打发走了张鲸,朱翊钧又将目光投向了案头另一份名单。
那是从各地府衙陆续送到京城善堂的第一批孤儿的名册。
这些孩子,大多是流民之后,或是家中遭了灾,父母双亡的可怜人。
在别人眼里,他们是累赘,但在朱翊钧眼里,他们是一张张白纸,是一块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提起笔,在善堂的用度下,又划拨了十万两银子。
他要给这些孩子最好的教育,请最好的先生,不光教他们识文断字,更要教他们算学、格物,甚至是驭人之术。
他要把善堂和御马监,办成大明的“黄埔军校”。
文臣从善堂里挑,武将从御马监里选。
等这些他亲手培养起来的人才长成,他才算真正把权力,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至于兵部?那些盘根错节,早已抱成一团的将门世家,现在去动他们,无异于捅马蜂窝。
吃力不讨好不说,万一逼反了几个,反倒得不偿失。
不如先晾着,等自己的羽翼丰满了,再来慢慢收拾。
就在他沉思之际,小太监进来通报,内阁首辅张居正求见。
“让他进来。”
张居正今日换了一身半旧的常服,显得风尘仆仆,见到朱翊钧,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行了君臣大礼,跪伏于地。
“老臣张居正,叩见陛下。”
“先生快快请起。”朱翊钧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朕与先生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张居正顺势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孙儿还小的天子,沉默了片刻
终是躬身一揖到底,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老臣,谢陛下为老臣解围。”
他没有问承运商行是谁的,也没有问那神出鬼没的船队来自何方。
他什么都没问,但这一句“谢”,已经说明他什么都懂了。
朱翊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也不点破,只是扶着他在暖阁的坐榻上坐下。
“先生言重了。朕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倒是要谢过先生,并未将朕擅自改动新政的事,告知旁人。”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顶级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从来不需要说得太透。
彼此心知肚明,既是君臣,也是盟友,更是相互制衡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