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钱大人,”另一个专做盐铁生意的张老板也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嘶哑
“我……我把扬州城的三个宅子都押给了钱庄,才凑齐了上一批买米的银子。
眼下,账上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了。
可那承运商行,就像个无底洞,怎么填都填不满!
这米,再买下去,咱们别说逼宫朝廷了,自己就得先上吊了!”
“都给我闭嘴!”钱博猛地一拍桌子,那只名贵的紫砂壶应声而倒,冰冷的茶水流了满桌,像是众人心中流淌的冷汗。
他霍然起身,通红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哭什么?嚎什么?还没到山穷水尽,就一个个哭爹喊娘,成何体统!
别忘了,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谁也活不了!”
众人被他这一下镇住,都噤了声,只是那一张张惨白的脸上,绝望的神色却丝毫未减。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年轻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脸上又是雨水又是汗水,神情慌张,上气不接下气。
“家……家主!不……不好了!”
钱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那小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是不是那承运商行,又……又运来新粮了?”
此话一出,满室的商贾们,脸色又白了三分。几个心理脆弱的,身子已经开始晃悠,仿佛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他们是真的怕了,那源源不绝,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平价米,已经成了他们所有人的噩梦。
小厮大口地喘着气,拼命点头:“是!是运来了!小的亲眼看见的
一长串的马车队,刚从城外码头过来,正往店里卸货呢!”
“完了……”
“天要亡我……”
密室里响起一片哀嚎,那矮胖的刘姓商人,竟真的“哇”地一声,捂着脸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钱博的身子也晃了晃,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他究竟是哪路神仙?
难道他真能点石成金,撒豆成兵不成?他所有的计谋,所有的财力,在对方面前,就像是孩童的把戏,被轻易地碾得粉碎。
那小厮看着满屋子仿佛死了爹娘的大人物们,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才把后半句话给吐了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钱博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一声“不过”
如同救命稻草,他猛地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双目赤红,状若疯虎,“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小厮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一热,竟是直接尿了出来,一股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结结巴巴地喊道:“家主饶命!家主饶命!小的……小的想说的是……这次……这次承运商行运来的量
跟前几次没法比!小的特意数了,这次的量比上次……比上次少了快六成!”
“什么?!”
钱博的动作僵住了。
密室内的哭嚎声,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没能从这巨大的转折中反应过来。
“你说的是真的?”钱博松开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抖。
“千真万确!”小厮跪在地上,指天发誓,“小的数了两遍!绝不会错!而且,小的还看到
他们卸货的伙计,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跟前几次那股得意劲儿,完全不一样!”
“嘶……”钱博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一股狂喜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与绝望。
“哦?”
他先是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即,那疑惑变成了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力竭了!他们终于力竭了!”
钱博仰天大笑,笑声在密室里回荡,显得有些癫狂,但落在众人耳中,却不啻于天籁之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钱博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指着众人,大声道
“你们这群蠢货!都明白了吗?他不是神仙!他也会力竭!他也会没米!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在座的商贾们,哪一个不是人精?只是之前被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手段给吓破了胆。此刻经钱博一点,瞬间都明白了过来。
“对啊!我就说嘛!哪有卖不完的米!”
“他前几次,定然是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在跟咱们硬撑!这一次,怕是连最后一点库存都给刮出来了!”
“钱兄高见!钱兄果然是咱们的主心骨啊!”
密室内的气氛,瞬间从冰点被拉到了沸点。
方才还哭天抢地的刘胖子,此刻也抹干了眼泪,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红光。
钱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狠毒。
“诸位!”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力量
“最后的决战,到了!这是他最后的挣扎!我们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彻底压垮他!”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划着,仿佛在描绘一幅美好的蓝图。
“听我的!最后再扫一次货!把咱们能动用的所有银子,全都砸进去!
把他这最后一批米,吃得干干净净!一粒都不要给他剩下!”
“然后呢?”众人齐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贪婪的火焰。
钱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然后,等这该死的雨季一过,咱们就把米价,给我抬到七倍!不!十倍!我要让京城一斗米,贵过一头牛!
我要让天底下所有吃不上饭的百姓,都去把那张居正的皮给扒了!我要让那龙椅上的小娃娃,跪着来求我们开仓放粮!”
“好!”
“就这么干!”
“他张居正不是想当圣人吗?咱们就让他当个遗臭万年的国贼!”
一场席卷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大明的最后豪赌,就在这间潮湿的密室里,被狂热地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