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恐慌,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他们发现,无论那些黑心米商如何涨价,那家神奇的“承运商行”
总会在第二天准时开门,总会有着卖不完的平价米。
老百姓们的心,一下子就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甚至开始把逛承运商行当成了一种乐趣,每天都要去看看,今天那些“大户”们又搬走了多少米,明天又会运来多少新米。
至于其他米铺挂出的天价?谁在乎呢?挂到天上去,也跟他们没关系。
可那些参与这场豪赌的米商们,尤其是财力稍弱一些的,已经开始扛不住了。
他们的库房里,堆满了从承运商行高价(相对而言)买来的米。
这些米占用了他们所有的仓库,也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现银。
眼看着黄梅天就要到了,江南的天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这么多粮食堆在一起,万一保存不善,发了霉,生了虫,那别说赚钱了,连裤子都得赔掉!
终于,有米商坐不住了。
入夜,在扬州城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一家米铺的后门悄悄开了一条缝。
掌柜的探出头,对着巷口几个相熟的老街坊,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说:
“几位大哥,行行好,照顾下生意。我这有上好的粳米,不跟你们要高价
比……比那承运商行,还便宜两文钱一斗!求求你们,买点吧!”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街坊们同情的眼神。
“老李啊,不是我们不帮你。可家里昨天才在承运商行买的米,还没吃完呢。
大米这东西,一次买足,能吃上好几个月。我们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了啊!”
老李听着这话,看着自己堆积如山的米仓,再想想库里海量的存货,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卖出去的这点米,跟库存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米,怕是要砸在手里了。
黄梅天的雨,说来就来。
淅淅沥沥,连绵不绝,仿佛要将整个江南都浸泡在水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对于苏州的米商王德发来说,这雨声,简直就是催命的鼓点。
他不是钱博那样的豪门大族,只是个中等规模的粮商。
当初被钱博等人一鼓动,头脑发热,也跟着投进了全部身家。
如今,他名下的三个大仓库,全都塞满了从“承运商行”买来的南洋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库房里点着几十盆炭火,日夜不停地烘着,可他还是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粮食微微发霉的味道。
他的心,比那炭火还要焦灼。账上的银子,早就见底了。
每日里维持仓库除湿的开销,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偏偏这米,一粒也卖不出去。
这天夜里,王德发又做噩梦了。
他梦见自己仓库里的米山,全都变成了绿油油的,长满了长毛,无数的米虫汇成河流,将他团团围住
“啊!”
他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旁边的妻子也被惊醒,点亮了油灯,看着他惨白的脸
忍不住哭了起来:“当家的,咱们……咱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米再卖不出去,我们全家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王德发双眼无神地看着床顶的帐幔,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一拍床沿。
“不!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天拂晓,天还蒙蒙亮。
王德发就偷偷打开了自家米铺的后门,将米价的牌子
换成了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数字比承运商行的官价,还要再低上一成。
他豁出去了,哪怕是亏本,也要赶紧把这些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
然而,他的“义举”并未迎来顾客盈门。
反倒是在半个时辰后,迎来了一辆黑漆的马车,和几个面色不善的壮汉。
车帘掀开,钱博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在了王德发的面前。
“王老板,”钱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拆伙单干了?”
王德发吓得一哆嗦,连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身道:“钱……钱老板,您怎么来了?
我……我这不是……看着天气不好,怕粮食坏了,想着便宜点,出掉一些,周转一下嘛……”
“周转?”钱博冷笑一声,从车上走了下来,踱步到王德发面前,目光如刀
“我们当初是怎么说的?同进同退!现在大计未成,你先乱了阵脚。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坏了我们所有人的大事!”
“我知道,我知道……”王德发汗如雨下,几乎要跪下了
“可是钱老板,我……我真的撑不住了啊!我那点家底,跟您不能比。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倾家荡产了!”
“撑不住,也得撑!”钱博的语气陡然加重,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不着痕迹地往前站了一步,隐隐将王德发围在了中间。
“王老板,我劝你想清楚。这船已经开了,你想中途跳船,可没那么容易。
你若是坏了大家的好事,这苏州城,你怕是也待不下去了。我听说,你那正在府学念书的儿子,很聪明啊。”
王德发浑身一颤,如坠冰窟。钱博的话,轻描淡写,却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他瞬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我错了!钱老板,我再也不敢了!”他面如死灰,连连作揖。
钱博冷哼一声,转身回了马车:“把那牌子给我砸了。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降价!”
看着钱博的马车消失在雨幕中,王德发瘫软在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苏州钱氏园林的密室之内,空气比外面连绵的梅雨还要湿冷,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往日里一个个锦衣玉食,在各自地界呼风唤雨的江南大商贾们,此刻却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垂头丧气,愁云惨雾。
主位上的钱博,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眼眶深陷,布满了血丝,那双曾经闪烁着精明与歹毒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法掩饰的焦躁。
他面前的紫砂茶壶早已凉透,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钱兄……咱们……咱们的银子,快见底了。”
一个身材矮胖,姓刘的丝绸商人,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死寂。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脸上的肥肉哆嗦着,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富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