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可一接触到少年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躬着身子,将食盒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少年也不生气,只是对那小太监吩咐道:“再去尚膳监,另取一盒一模一样的,送到前面的亭子里去。”
“是,皇……”小太监刚要应声。
“哼!”少年不轻不重地干咳了一声,打断了他。
那小太监心领神会,立刻闭上了嘴,躬身退下。
杨若瑜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食盒里的精致糕点吸引了,压根没在意这主仆二人的古怪对话。
倒是杨若瑾,一张俏脸瞬间变得煞白。
“妹妹!休得胡闹!”
她一把抢过杨若瑜手里的食盒,也顾不上看那少年,低着头就要将食盒递回去
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这位大人,家妹年幼,不懂宫中礼数,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无妨。”少年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随意
“别看我年纪小,我自幼便跟着万岁爷伴读。一盒糕点而已,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
“嘿嘿!”本来又撅起嘴的杨若瑜,一听这话,又眼疾手快地把姐姐手里的食盒抢了回来。
她打开盖子,捏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想也不想就塞进了嘴里,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嗯!太好吃啦!”
“妹妹!”杨若瑾又气又急,这回她顾不上妹妹了,拉着裙摆就要给那少年跪下。
少年身形一晃,看似随意地侧了半步,却正好让她跪了个空。
他并未伸手去扶,隔着半尺的距离,二人虽然年纪小,但也深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都说了无妨。你们也是来参加赏花宴的?
为何躲在这里,不去前面凑个热闹?
那边的亭子里,糕点茶水,可比我这多得多。”
杨若瑾这才敢稍稍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少年一眼,又迅速低下。
少年的目光清澈,并无半分轻佻之意,让她稍稍安了心。
没等她想好说辞,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杨若瑜已经抢着开了口
含糊不清地说道:“唔……爹爹说,前面人太多啦,非富即贵
让咱们俩找个清静地方待着,免得说错话,做错事,给他老人家惹事。”
这番话说得天真烂漫,毫无心机。
少年,也就是微服的朱翊钧,听完之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好一个“免得丢人”。
这杨思年,果然是个妙人。
别的臣子,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往宫里送,他倒好
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躲远点,别惹事。
他看着眼前这对姐妹,一个沉静谨慎,一个活泼天真,就像一对未经雕琢的璞玉。
虽不如那高兰光彩照人,却胜在一份纯粹与干净。
这才是他想要的。
一个没有强大外戚背景,性情温和,可以由自己亲手调教的皇后。
一个清正廉洁,不懂钻营,只需要自己稍稍提携,便会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岳父。
这笔买卖,划算。
“原来如此。”朱翊钧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们就在这儿慢慢吃,我先去前面了。”
说完,他便转身,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悠哉悠哉地朝水榭亭阁的方向走去。
杨若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疑惑。
一个皇帝的伴读,怎么瞧着比那些朝中大员的架子还大?
而杨若瑜,则已经开始研究第二块糕点了。
朱翊钧来到水榭凉亭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他几步跑到李太后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了声音
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说道:“母后,母后,朕方才在后头的梧桐树下
瞧见两个姑娘,穿得好生素净,跟别人都不一样。”
他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旁边的陈太后和高兰听见。
李太后何等精明,立刻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如同瓷娃娃般精致的高兰
心中暗道,看来钧儿对这高家的姑娘,不甚满意啊。
她顺着朱翊钧的话头,笑着问道:“哦?竟有此事?冯保。”
冯保立刻躬身上前:“奴婢在。”
“去,把万岁爷说的那两个姑娘,叫到跟前来,让哀家也瞧瞧,是哪家的闺秀,如此特立独行。”
“是。”
姐妹二人被那冯保领到亭子前时,杨若瑜紧张得走路都顺拐了,右脚差点绊到左脚。
而姐姐杨若瑾虽然自忖还算镇定,可那微微颤抖的裙摆,却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惶恐。
李太后看着这对走到跟前,紧张得如同两只受惊小鹿般的姐妹,脸上的笑意温和依旧,心里却在暗暗比较。
再转头看看身旁坐得端庄笔直,应对自如,一举一动都仿佛用尺子量过的高兰,高下立判。
怎么看,都是高兰更适合这中宫之位。
可偏偏,自己那个心思深沉的儿子,似乎对这两个不起眼的丫头更感兴趣。
等两人走得更近些,李太后和一旁的陈太后都看清了,不由得同时“咦”了一声。
这姐妹二人,竟生得一模一样!
五官、身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不是姐姐眉宇间多一分沉静,妹妹眼神里多一分灵动,怕是连亲爹娘都难以一眼分清。
两位太后相视一笑,这下倒是真觉得有意思了。
难怪会吸引皇帝的注意,这等双生花,在深宫之中,确实是件稀罕事。
“有趣,真是有趣。”
李太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那审视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些
“你们叫什么名字?”
杨若瑾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拉着还在东张西望的妹妹
盈盈下拜,声音虽有些发颤,但吐字还算清晰:“民女杨若瑾,携妹杨若瑜,叩见两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哦,杨若瑾,杨若瑜。”
李太后在脑中过了一遍冯保呈上来的名册,姓杨的本就不多
她有些印象,但可以断定,不是什么显赫人家。
她看着两个孩子因为过度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身体,也不好再多加苛责
便摆了摆手:“罢了,起来吧,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