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小太监搬来两个小绣墩,放在亭子角落的位置。
姐妹俩如蒙大赦,连忙谢恩,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太后不再理会她们,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拉过身边的朱翊钧,指着身边的高兰,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柔声介绍道:“钧儿,来,哀家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家的姑娘,名兰。
说起来,你还得叫她一声表姐呢。
她不仅是高首辅的族孙女,也是你仁圣母后嫡亲妹妹的女儿。”
李太后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她不仅点出了高兰背后高拱这尊大佛,更点出了陈太后这层更亲近的裙带关系。
这是在告诉朱翊钧,这门亲事,不仅是前朝权臣的意思,更是你另一位母后娘家的体面。
你若驳了,驳的就不止是高拱,还有你陈母后的面子。
朱翊钧心中瞬间雪亮。
他原本以为,高拱急吼吼地提出选后,是这老头自己的小九九,想提前在后宫布下一颗棋子。
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这背后,怕是自己那位未曾谋面的便宜姨母,走了陈太后的门路
而高拱,不过是看清了风向,顺水推舟,做了这个出头之人罢了。
难怪。
前不久,自己才刚借着安插张宏的事情,把她当成靶子立在那儿。
今日若是直接回绝了她娘家的亲事,那便是结结实实地打了她的脸,以后再想利用她来平衡后宫,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脸上立刻浮现出符合他年龄的、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亲近。
他对着高兰,规规矩矩地躬身拱了拱手,声音清朗:“原来是表姐,表姐好。”
高兰哪里受过皇帝如此大礼,一张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熟透了的苹果。
她慌忙从绣墩上站起来,学着宫里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屈膝下拜:“见……见过皇上。皇上万安,折……折煞民女了。”
她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低低的,耳根都红了。
这副娇羞的模样,配上她那张精致的脸蛋,倒真是的我见犹怜,引得两位太后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这番互动,落在亭子角落里那对姐妹眼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啊!”
杨若瑜那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了,一块没嚼烂的豌豆黄“噗”地一下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她的小嘴,瞬间张成了一个标准的“O”型,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看着那个不久前还笑眯眯递给她食盒的“小太监”。
皇……皇上?
而一旁的杨若瑾,更是如遭雷击,浑身一僵,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正与高兰说话的少年,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自称伴读的“小太监”,居然是当今天子?
自己方才……方才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大人,训斥了妹妹,还差点给他跪下……而妹妹
不仅叫他“小太监”,还抢了他的糕点吃……
完了!
闯下滔天大祸了!
杨若瑾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差点从绣墩上滑下去。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那个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的老爹,被拖到午门外砍头的凄惨景象。
亭子里的气氛,因为朱翊钧和高兰的互动,而变得微妙且温馨。
亭子外的少女们,看着高兰的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羡慕。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对姐妹的异样。
除了朱翊钧。
他一边和高兰说着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对姐妹。
杨若瑜那副蠢萌的呆样,和杨若瑾那张惨白如纸的脸,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心里觉得好笑,甚至有点恶趣味的快感。
这杨家姐妹,果然如他所料,是两张白纸。
而他,最喜欢在白纸上作画了。
李太后对朱翊钧的表现十分满意,觉得儿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顾全大局了。
她慈爱地摸了摸朱翊钧的头,笑道:“好了,你们年轻人,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今日是赏花宴,哀家也不能光顾着你们,冷落了其他的姑娘。”
李太后此言一出,亭子内外,气氛为之一变。
那些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少女们,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里,同时燃起了好奇、期待与紧张。
她们都明白,真正的考验,现在才要开始。
李太后含笑的目光在众女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冯保身上:“冯保,你来给姑娘们讲讲牙牌令的玩法。今日只为取乐,不必拘泥,点到为止即可。”
“奴婢遵旨。”冯保躬身上前,从随身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副象牙雕成的牌九。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尽量温和欢快的语调解释道:“启禀各位姑娘,这牙牌令,玩法甚是简单。
奴婢稍后会依次翻开这牙牌,每一张牌,都对应着一个典故或是一句诗词。
奴婢会将题目念出,哪位姑娘先答上来,便算得一分。今日太后恩典,答对者皆有彩头。”
他顿了顿,特意补充了一句,以安抚那些可能腹中墨水不多的姑娘:“太后娘娘仁慈,出的题,多是些花鸟鱼虫、风花雪月的趣闻,以取乐为主,姑娘们不必紧张。”
高兰那张精致的脸上,自信的笑容愈发从容。
这等游戏,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她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裙摆,调整了一个最优美端庄的坐姿,准备随时迎接挑战。
而亭子角落里的杨若瑾,此刻却如坐针毡,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那点从父亲书房里偷看来的学问,怎敢在两位太后和这么多贵女面前卖弄?
她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就在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
她惊愕地抬头,却见那位“小太监”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她的身侧。
朱翊钧没有看她,目光仿佛是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嘴唇却几乎没有动
只用一种只有她和身旁妹妹能听到的,冰冷而清晰的声音说道:“好好表现。表现好了,朕,就不罚你爹了。”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杨若瑾的脑海里。她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威胁,这是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