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值太监准备高唱“退朝”之际,一直表现得刚猛有余、权谋不足的高拱,却突然出班,扔下了一颗谁也没想到的炸弹。
“启奏万岁爷,老臣,有本奏。”高拱的声音洪亮依旧,只是今日,话语里少了几分火药味,多了几分……谄媚?
朱翊钧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内阁首辅,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头,又要作什么妖?
“高爱卿请讲。”
高拱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一个颇为僵硬的笑容:“万岁爷登基已有时日,龙体康健,圣心仁德,实乃我大明之幸。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亦不可长久无后。
为江山社稷计,为皇家血脉延绵计,老臣以为,当为万岁爷,早日遴选皇后,以正中宫,安定天下人心。”
此言一出,整个太和殿,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龙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选皇后?给一个九岁的娃娃选皇后?这……这也太荒唐了!
可紧接着,所有人都回过味来了。高拱这手,高啊!
皇帝年幼,谁家的女儿若是能坐上后位,哪怕只是个名分,等上个七八年,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国母。
这背后代表的,是泼天的富贵,是难以估量的政治资本。
高拱这个“权相”,这是要趁着小皇帝还不懂事,把手伸进后宫,为自己家族的未来,再添上一道最稳固的保险!
不少官员的眼神,都开始活泛起来。高家有这想法,他们李家、王家,难道就没有吗?
一时间,殿内暗流涌动,无数道目光在空中交织,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
朱翊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个老狐狸,果然按捺不住了。
自己这边刚刚用《考成法》稍稍整顿了前朝的吏治,他就立刻想从后宫这个最柔软的地方,插一刀进来。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他若是直接拒绝,那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高拱这种老油条手里,能给你扣上无数顶大帽子,让你有理说不清。
可他要是答应了,那这选后的主导权,必然会落入以外戚自居的内阁手中。
朱翊钧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符合他年龄的茫然和羞涩。他晃了晃两只小脚,小声道:“选……选皇后?朕……朕还小呢。”
这副模样,落在群臣眼里,就是一个孩子听到大人要给自己说媳妇时的本能反应,天真,可爱。
不少老臣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高拱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接话道:“万岁爷,正因您年纪尚小,才要早做准备。
选后之事,非同小可。姑娘家要学的规矩礼仪,多如牛毛。
早些把人选定下来,在教养几年,待万岁爷大婚之时,方能母仪天下,不失皇家体面。”
说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朱翊钧心中暗骂一声“老奸巨猾”,小脸上却是一片“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他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帘子后面的方向
声音里带着十足的依赖和孺慕:“高爱卿言之有理。不过,此事体大,朕一个人也做不了主。
总要……总要问过两宫太后的意思才行。”
他巧妙地把球踢了出去,而且踢得光明正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这个做儿子的,听母亲的,天经地义,谁也挑不出错来。
高拱闻言,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小皇帝是把李太后那座大山给抬出来了。
想绕过慈宁宫,在选后这件事上做文章,已无可能。
但他本来的目的,也就是把这件事摆上台面,逼着李太后不得不接招。只要开始了,他高家,就有的是机会。
“万岁爷圣明,思虑周全,老臣佩服。”高拱躬身一拜,顺势退了回去,不再纠缠。
一场不见硝烟的交锋,就这么在太和殿上,被朱翊钧用一句“问我妈”,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退朝后,消息很快传到了慈宁宫。
李太后正在修剪一盆君子兰,听到冯保的禀报,她手上的银剪子顿了一下
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笑容在温暖的殿内漾开,竟有几分少女般的娇俏。
“咯咯咯……”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高胡子,真是猴急。钧儿才多大,就惦记着给他塞媳妇了。”
冯保在一旁赔着笑:“高首辅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
“着想?”李太后放下剪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斜睨了他一眼
“他是为他高家的江山社稷着想吧。不过,他提的这事,倒也不算错。是该早做准备了。”
她沉吟片刻,转头看向刚从外面请安回来的朱翊钧,故意逗他:“钧儿,你想不想要个媳妇儿呀?”
朱翊钧小脸一红,扭捏道:“母后,儿臣还小,不着急。”
“哎,此言差矣。”
李太后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语重心长地说道
“选后是国之大事,你父皇当年,就是定下得晚了些。
早点把人定下来,让那姑娘家在宫里多学几年东西,多见见世面,将来才能担起这中宫的责任,为你分忧。”
她的手指轻轻点在朱翊钧的鼻子上,眼神里满是慈爱
话语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样,过几日,哀家就让冯保去查一查,京中那些勋贵官员家里
有哪些年岁相当,品行端正的女孩儿。
拟个名册上来,哀家先替你过一遍眼,挑几个好的,再让你自己瞧瞧。
先把人定下,等到了年纪,就风风光光地办大婚。”
“一切都听母后安排。”朱翊钧乖巧地点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这件事的主导权,从高拱手里,夺回到了李太后这里。
虽然这同样意味着,他要面对的是李太后安排的人选,但母亲,总归比那个一心想揽权的外臣,要可靠得多。
他倒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皇后”抱有幻想。
他只是觉得,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高拱既然主动落子,那自己,就必须得想好如何应对。
无非就是选人,那就看看,这京城里,到底有哪些人,可以为我所用。
几日后,一本由冯保亲自督办,罗列了京城所有适龄官宦少女的册子,便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朱翊钧的书案前。
册子是用上好的云锦装裱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一股……脂粉气。
朱翊钧像是在批阅奏章一样,面无表情地翻开了名册。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姓高的女子。
“高氏,名兰,年十一,礼部员外郎高微之女。其父高微,乃内阁首辅高拱之族侄。
此女自幼聪慧,娴熟四书,善琴棋,工书画,貌美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