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西北荒原的枯草染成一片暗红。林烽率领的二十人小队呈扇形展开,马蹄裹着厚布,踩在冻土上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个人都弓着身子,手按兵刃,目光锐利如鹰,循着斥候最后消失的方向摸索前行。
二十里路,在高度戒备中显得格外漫长。当队伍潜行至一个低矮的山包后,前锋的苏三郎突然打了个手势——前方百丈外的背风处,三个穿着皮袍、留着散乱胡须的鞑靼斥候正席地而坐,腰间弯刀闪着寒光,一人捧着水囊仰头猛灌,喉结滚动间溅出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冷光;一人撕扯着干硬的肉干,碎屑从嘴角掉落,引得几只乌鸦在低空盘旋;还有一人正用粗糙的手指擦拭着牛角弓,弓弦被反复绷紧又松开,发出“嗡”的轻响,神态放松得仿佛在自家帐篷前。
“是鞑靼左翼的探马。”林烽伏在山包后的岩石后,低声对身边的王魁道,“看装束是‘别速部’的人。《宣府镇志》里记过,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别速部先锋三百骑破明军七营,一日连克三寨,俘虏上千人,最是擅长近身缠斗。”他指尖在冻土上划出简易地形,“三人呈三角警戒,喝水的眼观六路,擦弓的耳听八方,吃肉干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这是老兵油子的架势,不是易与之辈。”
王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了腰间鬼头刀:“三个杂碎而已,看老子怎么剁了他们喂狼!”
“急什么。”林烽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扫过地形——山包前方是一片缓坡,长满半人高的枯草丛,正好隐蔽身形;鞑子身后是一道干涸的河床,乱石嶙峋,一旦逃跑,只能沿河床两侧的开阔地奔逃。“苏大虎带三人沿左侧坡底迂回,注意踩碎石时垫草,别发出响动;苏二虎从右侧绕后,河床拐角有片矮树丛,正好藏人;苏三郎跟我留正面,你的吹箭能不能打马腿?”
苏三郎从箭囊里摸出一支淬了麻药的短箭,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猫腰窜入草丛,身影瞬间消失在枯黄的草浪里。林烽又对王魁和四个精锐道:“我们从正面突击,保持五十步间隔,逼他们往河床退。记住,别贪功,留活口——我要知道他们最近在探什么。”
手势落下,五骑人马缓缓从山包后探出。林烽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马蹄踏过枯草发出“沙沙”声,惊得几只田鼠窜入洞穴。下方的鞑子斥候猛地回头,见只有五人冲来,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中间那名络腮胡鞑子猛地拍了拍身边的同伴,用蒙语说了句什么,三人笑得更凶,那笑声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明狗找死!”络腮胡鞑子猛地翻身上马,动作快如狸猫,抄起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另外两人也动作迅捷地跃上马背,三人呈品字形,嘶吼着直冲过来。他们的坐骑显然是精心挑选的良驹,四蹄翻飞间掀起阵阵尘土,转眼间便拉近了距离。
“妈的,还真当老子是软柿子捏!”林烽见对方脸上那副“猫捉老鼠”的狞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他右手悄然移到身侧,握住了那支加长枪管的燧发枪——枪身被厚布包裹,只露出黑洞洞的枪口,枪管上还残留着野狼谷的硝烟味。
“你王爷爷来收你们了!”王魁被对方的傲慢彻底激怒,狠狠一夹马腹,战马吃疼人立而起,驮着他如离弦之箭般撞向最左侧的鞑子!两马相交的瞬间,王魁的鬼头刀带着风声劈下,刀风凌厉得刮得对方脸颊生疼。那鞑子却极为滑溜,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几乎贴在马背上,同时用弯刀格开刀刃,借着马的冲力反手一刀划向王魁腰侧!
“嗤啦!”王魁仓促间后仰躲避,皮甲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渗了出来。他惊出一身冷汗——这鞑子的刀法竟如此刁钻,分明是常年在马背上搏杀练出的本能!两人错马而过时,王魁余光瞥见对方靴子里还藏着一柄短匕,心中暗骂:果然是群亡命徒!
就在两人缠斗的刹那,林烽已策马冲到百步之内。他稳住身形,左手按在马鞍上,右手端起燧发枪,枪口稳稳锁定中间那名络腮胡鞑子。此时对方正咧嘴狂笑,露出焦黄的牙齿,似乎已认定这几个明人不堪一击。林烽眼中寒光一闪,手指猛地扣下扳机!
“砰!”
枪声在空旷的荒原上格外刺耳,如同平地惊雷!那络腮胡鞑子的笑声戛然而止,胸口突然爆出一团血花,鲜血混着碎肉溅得马背上到处都是。他瞪圆了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落,重重砸在冻土上,激起一片尘埃。
剩下两人见状,瞳孔骤缩如针!他们认得这“会喷火的铁管”——野狼谷覆灭的消息早已传遍部落,正是这玩意儿让博迪汗折了上千勇士!两人哪还敢恋战,几乎同时调转马头,一个向左冲向河床左口,一个向右奔向右岸矮树丛,竟想分头突围!
“合围!”林烽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左侧河床口,苏大虎早已张弓搭箭。他伏在一块巨石后,手指扣着弓弦,直到那鞑子冲到三十步内,才猛地站起身,箭尖稳稳锁住对方肩头。“放!”他低喝一声,箭矢如电射出,精准地穿透对方的皮袍,深深钉入肩头!
“啊——!”那鞑子惨叫一声,剧痛让他瞬间失衡,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挣扎着想爬起,却被苏大虎早安排好的两名士兵按住。苏二虎从草丛中窜出,几个箭步冲到近前,不等对方抽出腰间弯刀,左手按住他的后颈,右手攥成拳头,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
“咚!”一声闷响,那鞑子哼都没哼一声,当场晕死过去,嘴角还溢着血丝。
右侧,苏三郎则玩了个险招。他伏在河床拐角的矮树丛里,看着那鞑子的马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羊膻味。当马蹄刚踏入树丛范围,苏三郎突然从树后跃起,像只敏捷的山猫,双臂死死抱住对方的腰!
“希律律!”战马受惊人立而起,两人连同马一起失去平衡,滚作一团。那鞑子凶悍异常,落地后抽出腰间短刀就往苏三郎胸口刺去!苏三郎却早有准备,借着翻滚的惯性将对方压在身下,左手手肘顶住他的咽喉,右手夺下短刀,反手用刀背重重砸在他后脑勺上!
“咔嚓”一声轻响,那鞑子的挣扎瞬间停止,脑袋歪向一边,只剩四肢还在轻微抽搐。
不过片刻功夫,三名悍勇的鞑子斥候便被制服。王魁捂着腰侧的伤口,看着苏家三兄弟干净利落的身手,再看看自己这边还在喘粗气的几个弟兄,老脸一阵发红——刚才若非林烽那一枪,他们能不能拿下这三人还真难说,搞不好得折进去两个。
押着俘虏返回黑水堡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堡门在沉重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城墙上士兵警惕的脸。林烽翻身下马,对赵铁柱道:“把人关进水牢,看好了,一根头发都别少。”
黑水堡的水牢在堡中心的地窖里,是前任百户为了关押重犯挖的。里面阴暗潮湿,齐腰深的污水散发着恶臭,墙角爬满了蛆虫。两名被俘的鞑子被拖进去时,还在疯狂挣扎,用蒙语嘶吼着,唾沫星子溅了押解士兵一脸。
“嘴挺硬。”林烽站在水牢门口,看着两人在污水里扑腾,对身后的王魁道,“给他们松松筋骨,记住,别弄死了。”
王魁狞笑着搓了搓手,从腰间解下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链。他走到水牢边,猛地将铁链甩了进去,铁链在污水里溅起一片水花,缠住了其中一个鞑子的脚踝。“拽上来!”王魁招呼两个士兵,三人合力将那鞑子拖到水牢边缘,让他半跪在污水里,脖子被卡在栅栏上。
“说不说?”王魁蹲下身,用刀柄拍了拍对方的脸,“你们探黑水堡有什么目的?还有多少人在附近?”
那鞑子瞪着眼睛,一口唾沫啐在王魁脸上:“明狗!长生天会惩罚你们!”
“妈的!”王魁抹了把脸,眼中凶光毕露。他突然揪住对方的头发,将其脑袋往栅栏上猛撞!“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水牢里回荡,那鞑子的额头很快见了血,眼神也开始涣散。
“还嘴硬?”王魁从士兵手里拿过一把匕首,用刀尖挑开对方的皮袍,在他胸口划了道浅浅的口子。冰冷的匕首贴着皮肤划过,那鞑子猛地一颤,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恐惧。
“不说?”王魁笑了,笑容里满是狠戾,“知道这水牢里为什么这么臭吗?去年关过一个蒙古奸细,嘴硬得很,结果被我们割了耳朵、鼻子,一点点放血,整整熬了三天才死。最后尸体扔进去,现在估计只剩骨头了。”他用匕首拍了拍对方的脸颊,“你想尝尝吗?”
那鞑子的身体开始发抖,嘴唇哆嗦着,却还是咬牙不吭声。
“好样的。”王魁站起身,对士兵道,“把他的手绑在栅栏上,给我泡进水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士兵们依言照做,将那鞑子的双手反绑在栅栏上,然后猛地松开,让他整个人坠入齐腰深的污水里。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胸口,里面的蛆虫顺着伤口往肉里钻,那鞑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说不说?”王魁蹲在他面前,用匕首戳了戳他的肩膀。
那鞑子在污水里拼命挣扎,嘴里发出模糊的嘶吼,却还是不肯松口。
王魁也不急,转头看向另一个还在水里扑腾的鞑子:“你呢?想替他先试试?”
另一个鞑子见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显然被吓坏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王魁的声音冷得像冰,“不说,我就把你俩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扔到水里喂蛆。”
他说着,匕首猛地刺入第一个鞑子的手背!“啊——!”凄厉的惨叫声刺破耳膜,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污水。那鞑子疼得浑身抽搐,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说不说?”王魁拔出匕首,又对准了他的另一只手。
“我说!我说!”第一个鞑子终于崩溃了,声音抖得不成调,“是…是小王子的命令!博迪汗收了…收了好几个部落,现在有五万骑兵了!本来想…想下个月攻宣府,结果…结果野狼谷的人说,黑水堡有…有厉害的火器,怕…怕坏了大事,就想让我们先探探路,找机会…找机会里应外合,烧了你们的火器库!”
林烽站在门口,眼中寒光一闪:“野狼谷的人?独眼狼不是死了吗?”
“还有…还有残余的人逃回去报信了!”鞑子连忙道,“说…说黑水堡的火器厉害,但人少,只要…只要里应外合,一定能拿下!他们还说…说你们的火器需要一种白色的石头(硝石),藏在茅厕后面,只要烧了那里,你们就造不出火器了!”
“里应外合?”王魁踹了他一脚,“你们勾结了谁?!”
鞑子瑟缩了一下,眼神闪烁:“不…不知道具体是谁…只知道…是个姓李的将军…在宣府镇里很有分量,能…能帮我们打开堡门…小王子说,等拿下黑水堡,就让他当…当宣府的总兵!”
“姓李的将军?”林烽瞳孔骤缩,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人影——宣府副总兵,李化龙!
那个当初对黑水堡弃之如敝履、抢走存粮的朝朝廷大将,竟会暗中勾结鞑子?
林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如果真是李化龙,那黑水堡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百倍——对方手握重兵,熟悉边军布防,甚至可能知道他的火器弱点。一旦对方在蒙古大军进攻时从内部发难,黑水堡就是瓮中之鳖!
“还有什么?”林烽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个姓李的将军,最近和哪些人接触过?”
第一个鞑子已经吓破了胆,连忙道:“不知道…我们只是探马,只知道…每周三下午,会有个穿青布长衫的人去李将军的营里…好像是个商人,每次都背着个大箱子…”
林烽不再多问,转身对赵铁柱道:“立刻加强戒备!所有火器入库上锁,钥匙由我亲自保管!另外,把张承宗留下的那几个老兵叫来,我要知道李化龙最近在宣府镇的所有动向——尤其是每周三下午,有没有商人去他营里!”
水牢里的惨叫声还在继续,王魁正逼着另一个鞑子重复供词,确保没有遗漏。林烽站在堡门的阴影里,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仿佛潜伏着无数豺狼。
他知道,一场远比蒙古入侵更凶险的风暴,已经在暗中酝酿。而他,必须在风暴来临前,找到那把藏在暗处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