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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故府中,疯癫的剧目,日复一日地上演着。

白日里,刘贺是那个追着鸡鸭乱跑,将食物用嘴叼着吃的疯子;到了夜晚,他便化身为挥霍无度的暴君,府邸内夜夜笙歌,酒气熏天,靡靡之音搅得四邻不安,也让墙外那些监视的耳朵,渐渐变得麻木。

任宣派来的探子们,起初还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他的一言一行,但几天下来,报告上的内容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饮酒”、“嬉戏”、“打骂下人”这几样。一个人的精力仿佛是无穷的,他的疯癫也是。渐渐地,监视者们也松懈了,他们开始相信,这位废帝,确实已经彻底沦为一个无可救药的、只知沉溺于感官享乐的废物。

而这,正是刘贺想要的结果。

他用自己日复一日的、毫无破绽的表演,为整座府邸罩上了一层名为“荒唐”的浓雾。在这片浓雾之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这个最喧闹的目标所吸引,从而为真正需要在暗中行动的人,创造出了一片“灯下黑”的安全区。

而那个需要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就是许香。

但在此之前,刘贺还需要最后一次确认。他需要确认,这把即将在黑暗中出鞘的利刃,是否足够坚韧,是否足够锋利,最重要的是,是否对他有着绝对的、不可动摇的忠诚。

这天夜里,酒宴正酣。

刘贺斜倚在主位上,衣襟大敞,醉眼朦胧。他脚边,几名舞女正战战兢兢地为他捶腿,而许香,则像往常一样,跪在一旁,沉默地为他温酒、布菜。她早已习惯了这片喧嚣,也习惯了在混乱中保持着自己的冷静。

“酒!拿酒来!”刘贺忽然大喝一声,将手中的青铜酒爵狠狠地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让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身上。

许香心中一凛,但面上不敢有丝毫表露,立刻端起温好的酒壶,膝行上前,恭敬地说道:“主人,酒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为刘贺斟满一杯,双手奉上。

刘贺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眉头一皱,脸上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下一秒,他猛地扬手,将满满一杯温热的酒,尽数泼在了许香的脸上!

“贱婢!”他勃然大怒,声音如同炸雷,“这酒是给猪喝的吗?温得跟马尿一样!你是想烫死朕吗?!”

冰凉的酒水顺着许香的额头流下,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襟,狼狈不堪。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惊得浑身一颤,但立刻伏下身子,叩首道:“奴婢该死!是奴婢愚钝,请主人息怒!”

“息怒?朕息不了怒!”刘贺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许香的肩膀上。

许香闷哼一声,瘦弱的身体被踹得滚倒在地。

“朕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这群废物,你们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刘贺指着地上的许香,破口大骂,“朕看你就是个扫把星!自从你跟了朕,朕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先是丢了皇位,现在连顿安生酒都喝不上!”

他的怒火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不讲道理,让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噤若寒蝉。那些舞女和乐师们更是缩成一团,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滚!”刘贺指着府门的方向,对着许香发出最后的咆哮,“给朕滚出去!朕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晦气的脸!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考验。

对于一个普通的奴婢而言,被主人如此打骂驱赶,最好的选择便是哭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但许香不是。

在被踹倒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她想起了父亲的惨死,想起了掖庭的冰冷,想起了那句“非疯癫不能报也”的私语,更想起了那枚被她贴身收藏、带着体温的玉佩。

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单纯的发疯,这是一场演给所有监视者看的、关于忠诚的测试。她若是就此离去,便辜负了那份在宫道上建立的、用性命相托的信任。

电光火石之间,许香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逃跑,甚至没有哭泣。她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身上的疼痛和脸上的酒渍,像一头保护幼崽的母狼,不,更像一个最忠诚的家犬,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刘贺的大腿!

“主人!您不能赶奴婢走啊!”

她的哭声,比刘贺的骂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穿透力。

“奴婢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您就算把奴婢打死,奴婢也绝不离开您半步!”她一边哭喊,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刘贺和那些惊慌失措的舞女之间,仿佛是在用自己卑微的性命,去维护主人最后的尊严。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满是酒污的脸,对着刘贺,更是对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大声哭诉道:

“主人息怒啊!您是天潢贵胄,是武帝的亲孙!何必为了奴婢这等贱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手脚笨,伺候得不好!您要打要骂,奴婢都受着!只求您别赶奴婢走,让奴婢留在您身边,为您做牛做马!”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

她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将一个“忠心护主、至死不渝”的奴婢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的每一句哭诉,都在为刘贺的“暴戾”和“疯癫”提供最生动的注脚,同时,又将自己与他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刘贺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哭得撕心裂肺的许香,眼中那“暴怒”的火焰之下,闪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许。

他知道,她通过了考验。

“哈哈……哈哈哈哈!”刘贺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疯癫的快意。他弯下腰,一把揪住许香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用一种审视玩物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这贱婢,倒还有点骨气!”他狞笑着说道,“好!既然你这么想留下,那朕就成全你!”

他松开手,将许香推倒在地,然后重新坐回主位,指着地上的酒壶碎片,用一种 capricious的语气命令道:“去,把这些碎片给朕舔干净了!舔不干净,朕就把你扔到井里去!”

“是……是!奴婢遵命!”许香如蒙大赦,竟真的趴在地上,用衣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扫作一堆,然后伸出舌头,做出舔舐的姿态。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一个疯癫到极致的主人,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奴婢。这幅画面,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证明了,这座府邸,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没有理智、没有尊严的人间地狱。

暗处的探子,将这一切,一笔一画,详尽地记录了下来。报告的结论只有一句话:废人刘贺,性情暴虐,喜怒无常,其婢许香,愚忠至极,不足为虑。

夜深人静,喧嚣散尽。

刘贺的寝房内,他独自一人,静静地擦拭着那枚刻着“髆”字的玉佩。

许香端着一盆热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肩膀上被踹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今天,疼吗?”刘贺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地问道。

“不疼。”许香将水盆放下,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皮肉之痛,不及心中之痛万一。只要能为父亲报仇,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刘贺终于抬起头,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无比坚韧的女子,将手中的玉佩递了过去。

“收好它。”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唯一的同谋。这座府邸,是我们的战场。而你,是我在这战场上,唯一能信任的眼睛和手。”

许香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枚温润的玉佩。她知道,这枚玉佩所代表的,是托付,是信任,更是她未来所有行动的最高信条。

“这是府邸的草图。”刘贺又从怀中取出一卷布帛,“从明天开始,我要你,利用所有可能的机会,将府内府外,所有岗哨的位置、换防的规律、监视者的数量和他们的活动范围,都给我一点一点地,填补完整。”

“是!”许香将布帛与玉佩一同,紧紧贴在胸口,重重地叩首。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柔弱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淬火成钢的锐利。

她知道,考验已经结束。

真正的战争,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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