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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门筒子街

来来往往的街客密密麻麻,烟火气息格外浓重,一架不大的两人轿慢悠悠的停在了一间药房门口,轿夫熟练的掀起轿帘,一个身材臃肿看不清样貌的男人鱼滑一般钻入了药房。

片刻后,男人坐在了诊堂老头的对面。

“听闻老先生施的一手好针,小可闻名已久,特来拜访一二!”

老郎中瞅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身材发福样貌猥琐的中年人有点心生嫌弃,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接话:

“不知这位老爷哪里不舒服?”

“中医不就讲求望闻问切四个字吗?您老声名在外,不妨帮我瞧瞧?”

老头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来找茬的,遂不耐烦的接了一句:

“我看这位老爷面色发黄,出油较多,且眼圈黝黑,眼白泛黄,一看平时就是无女不欢,夜夜笙歌之辈!”

老头原以为这句话能激怒对方,从而顺势将对方赶走,结果对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非但不露一丝不悦,反倒是开怀大笑起来:

“鬼手银针李三林我当是个实确的江湖称号,没想到也是个嘴皮子的烂货。”

来人正是冯保的管家徐爵!他也正是奉冯保的命令,来浅浅试探一下这个李三林,到底是不是如同市井传闻那样,一手好针可以续命开智!

“来!给爷扎扎,你不是说爷夜夜笙歌无女不欢吗?没错,爷最近感觉身虚体乏,不说咱怎么怎么样了,就是觉着亏待了美人,这不,

也是连吃了好几个郎中的汤药也不见好转,这样,你帮爷好好扎扎,扎的好有赏!”

徐爵说着就将一锭五两的雪白纹银拍在了桌面上,然后又说道:

“如若扎不好,老子我砸了你的铺子!”

李三林本想下逐客令,但又看对方穿着和仪态,觉着对方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过去再说。

“老爷请伸手。”

李三林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徐爵顺势将自己的肥手放在了桌案上,李三林伸手搭脉,片刻后四根纤细的银针出现在了徐爵的胳膊和脸上。

徐爵看着出现在自己身上的银针很是好奇,他根本就没有丝毫察觉,徐爵刚想大吼,说你这针没用,可突然,一股暖流自自己丹田而起,贯串四肢。

徐爵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畅快感油然而生,徐爵呆坐在木凳上,感受着自己身体奇妙的变化,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李三林打破了沉默,拿起了桌上的五两纹银,眯眼笑了笑。

“这位老爷,老可的针施的可还行?”

徐爵终于从那股震惊中回过了神,满眼惊喜的站了起来,用自己那双肥腻的大手握住了李三林。

“神医啊,当世神医我看也不过如此,这鬼手银针的称号非您莫属!”

李三林听了徐爵的奉承也很是受用,毕竟打别人脸这种事,谁做都觉得爽!

拿起的银锭也慢慢放回到了桌面上,端了端自己的架子,再次装出了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好!好!好!”

徐爵兴奋的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后拍了拍手,早就候在门口的一对东厂番子冲进了药铺,将铺门紧紧的关了起来。

李三林也算是多少见过些市面的,看到冲进自己铺子的人倒也没显的多慌张,强压了一下内心的慌乱和不悦,淡淡的问道:

“老爷这是何意?”

“无意,只是看先生施针施的如此之好,留在这市井凡尘辱没了先生的手艺,所以想送先生一场泼天的富贵!”

“老可早就过了争权夺利追求富贵的年纪,老爷的一番心意老可接了,可这富贵,老可怕是吃不下了。”

“哼!”

徐爵冷哼一声,朝着一旁站着的番子使了使眼色,番子立马上前拿住了李三林。

李三林本就一把老骨头,被这青壮年使劲一拿,胳膊顿时有了要散架的感觉,立马呲牙裂嘴的开始叫疼。

徐爵一看立马也慌了,朝着那名番子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下手没个轻重,如果他的手折了,老子拿你的脑袋!”

徐爵转而咧嘴一笑: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三爷,请吧!”

两名番子立刻上前,不再是粗暴擒拿,而是“恭敬”地左右“搀扶”着李三林,半推半就地将他带离了药铺,塞进一顶早已准备好的青布小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李三林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

文渊阁值庐

沉闷的空气粘如灌铅,高拱如同困在笼中的怒狮,在狭小的值房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将地面踩的咚咚作响!

张居正则静静地端坐在一旁,屏息凝神,仿佛入定!

高仪则坐立不安,不断地拿手帕擦拭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

时间一点一点的在流逝,每一刻都像是钝刀割肉,难熬到了极致。

文渊阁内的漏刻上显示时间已经到了巳时,终于,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内侍小太监低着头,战战瑟瑟的走进了文渊阁,双手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奏疏匣子。

内侍进门的第一时间先是扫视了一圈内阁的三位阁臣,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端坐在椅子上的张居正身上,恰巧张居正也转眼看到了内侍,四目相对,内侍轻微的不易察觉的点了一下头,张居正顿时心领神会,随后内侍转头看向了高拱,将手中明黄色的匣子举了起来。

“禀......禀高阁老,宫里......宫里给各位阁老的回信......”

高拱猛的停步,急不可耐的将匣子接了过去,拿出了他早上递进宫里的折子,张居正和高仪的目光也聚集了过来,高拱拿出折子,直接翻到折子最后面,只见折子最后用朱红色的笔写着一行话:

上谕:

朕躬安,感卿等忧念。然风寒未愈,畏风怯扰,宜静养。

外朝诸务,悉委卿等尽心处置。待朕大安,自有召见。

钦此。

没有宝印,只有一方模糊不清的司礼监批红印,落款更是语焉不详的‘上谕’而非具体的皇帝署名或两宫宝印。

“混帐!”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从高拱胸腔炸开!他双目赤红,须发戟张,手中的奏折被他瞬间撕得粉碎,如同暴雪般洒落一地!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上面的茶盏点心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安?安个甚!畏风怯扰?这他娘的是把万岁爷当瓷器供起来了?还是把本阁当三岁孩童糊弄?!”

高拱指着乾清宫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咆哮!

“这分明是囚禁!是隔绝中外!是那帮妇人阉竖联手作祟,蒙蔽圣听,图谋不轨!”

他猛地转身,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张居正和高仪,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叔大!子象!你们还坐着干什么?!随本阁去乾清宫!今日!此刻!本阁就要面圣!谁敢阻拦,便是欺君罔上,本阁就撞死在那宫门之上!让天下人都看看,这煌煌大明,是谁在隔绝君父,是谁在祸乱朝纲!看这千古骂名,是落在我高拱头上,还是落在那帮牝鸡司晨、阉竖弄权的奸佞头上!”

“元辅,万万不可啊!”

高仪急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此举等同于逼宫,形同谋逆,我等身为臣子,岂能......”

这边的火还没灭,又来了一大堆火!

早上出去找孟冲的小吏急匆匆的冲进了文渊阁,朝着发火的高拱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下去;

“阁老......大事不好了......小的早上刚赶到孟公公府上的时候,孟公公已经被东厂的人给带走了!”

“东厂的人?你确定没看错?”

“小的就是再瞎,也认得东厂的那身皮,怎么可能看错了去!”

五雷轰顶!真正的五雷轰顶!

高拱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孟冲在家被捕?在这关键的时刻,孟冲突然被捕了?而且是在家里?

孟冲为何会被拘捕,仅仅是因为醉酒摔断了腿?

不,应该不可能……

那......是因为?

突然,一群孩童稚嫩的面孔浮现在高拱的脑海里,高拱看着出现在自己意识里数不清的童男童女,忽然愣住了!

娈童玉女!

攀咬自己?!

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突然出现在高拱的脑海里。

其实娈童玉女的事高拱是知道的,虽然孟冲没有向他禀报过具体细节,但这件事总归是瞒不住当朝首辅的。

所以在高拱知道这件事以后就立刻上书劝解过好几次,可每次隆庆帝都是敷衍了事,回一句“朕知道了”就没了下文,一来二去,高拱也慢慢的将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

然而现在,孟冲被捕,多半是因为这件事,如果孟冲在东厂大牢里胡乱攀咬……

就在这灭顶的恐惧几乎要吞噬理智、让那失控的怒火再次喷薄而出时,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明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脊椎!

他忽然冷静了下来——一种被逼到悬崖、退无可退的绝望的冷静!

因为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从今日清晨那毫无征兆取消的早朝开始,到他被隔绝于宫墙之外,再到孟冲离奇“失踪”甚至被捕,直到眼前这份敷衍到近乎侮辱的“上谕”回复……

这环环相扣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或意外!

这分明是一个精心编织、步步紧逼的死局!

每一步,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像是为他高拱量身定做的诱饵与陷阱!

对方对他的了解,深入骨髓——深知他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更知他面对皇权异动时的敏感与强硬!

对方算准了他会因消息封锁而焦虑!

算准了他会因孟冲失联而暴怒!

更算准了这份漏洞百出、仅盖司礼监模糊批红的“上谕”,会如同浇在滚油上的冷水,彻底点燃他的雷霆之怒,逼他做出最激烈、最不智的反应!

强闯宫门?咆哮君前?甚至......做出更加出格之事?

高拱的指尖冰凉。

他仿佛看到一双隐藏在深宫帷幔后的眼睛,正带着冰冷的嘲弄,看着他一步步踏入预设的轨道。

只要他按捺不住,踏出那最错误的一步,那么无论皇帝真实状况如何,他高拱都将彻底失去道义高地,坐实“跋扈”、“逼宫”、“藐视圣意”乃至勾结阉竖祸乱宫闱的滔天罪名!

届时,天下悠悠众口,朝堂汹汹物议,将再无他高拱的立锥之地!除了身败名裂、黯然致仕,他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冷汗,终于浸透了高拱的内衫。

他环顾左右,张居正那看似忧切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此刻在他眼中,竟也变得模糊而危险起来。

那个拿着无形“戏本”、操控着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冯保?还是......?

高拱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拿起桌上的参茶茗了一口,清凉的茶汤浇在了高拱那颗因怒火而砰砰直跳的心脏上,高拱理了理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了还等在一旁的内侍,笑了笑。

“小公公辛苦,劳烦回宫复命,就说内阁谨遵圣旨,静等皇上痊愈!”

随后高拱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从里面拿出来了些碎银子,轻轻的拍在了内侍的手中,开口道;

“老夫平日里清贫惯了,不如有些大人,老夫蒙羞,裤兜比脸都干净,只有这些细碎银子,全当是给小公公吃酒了。”

高拱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内侍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用余光撇了一眼张居正,看张居正并没有看他,反而是在低头喝茶,内侍迷茫的呆愣在了原地。

高拱握着内侍的手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劳请小公公回话,挑些好听的说,老夫日后,定当厚报!”

看着走出文渊阁的内侍,高拱头也没回的说了一句:

“列位,今日就到此为止,两位都散值回府,有事明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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