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胡同孟府
寂静的胡同口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队身着青衣束腰,脚蹬皂靴,腰间搭配皮质腰带悬挂一柄鱼皮钢刀的官差出现在了胡同口。
街道两旁卖早点的小贩看到集结起来的大队人马,意识到可能要有大事发生,纷纷收起来支起来的小摊,退了回去。
不长时间,不大的胡同口立刻聚集起来了黑压压的一队人,领队大手一挥,整齐的朝着胡同里的孟府压了过去。
“锵锵锵!”
猛烈的拍击声响起,气派的府门内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呵斥!
“哪来的泼皮!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门外的领队没有答话,反而加重了拍打的力道。
门内的门房有点生气了,但身为内监总管的门房,多少也是有点道行的。
心头默默的盘算了一下,整个北京城谁不知道这里是当今内相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的府邸,敢这么大张旗鼓的猛拍大门,想必也不是一般人敢干的。
随即立刻警惕了起来,觉得这件事有问题,应当立即通知在后院休息的老爷,试探性的问道:
“呃……来客可是官老爷?我家老爷还在后院休息,烦请老爷通姓一二,小的也好向老爷如实汇报”
说完门房老爷子踢了一脚旁边候着的轿夫,使了个眼色,轿夫立刻心领神会的朝着后院奔去。
可不等他再做周旋,厚重的大门就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随即一个浑厚的声音就朝着门内开始喊道:
“奉两宫娘娘懿旨,着东厂即刻将司礼监掌印孟冲捉拿回宫问话!”
说完大门又像是被什么给重重的撞击了一下,厚重的木门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门房张老头一听是东厂的番子心里多少有点底了。
这不是冯保的手下吗,随镇了镇神,准备开始唱高调。
可不等他耍威风,一柄撒发着寒光的钢刀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等他有所反应,另一边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个人影,抬手将紧闭的大门给打开了。
随即门口等候的东厂番子鱼贯而入,涌进了大门。
带头进来的领队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啪啪啪的抽在了张老头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
张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整的发起懵来,目光游离的胡乱瞅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狗仗人势的老东西,军爷们岂是你一个看家护院的老狗问东扯西的。”
说完领队再次抬手,又是干净利落的两巴掌,这两巴掌下去,倒是将发懵的张老头给抽醒了过来。
张老头只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痛,鼻孔里两股暖流喷涌而出,鲜红的鼻血洒在了青石台阶上。
“军爷......军爷息怒,老汉罪该万死,冲撞了军爷,老汉......老汉衣兜里有些碎银子,全当孝敬......”
张老汉话还没说完,架着他的那名番子就已经伸手将他衣兜里的碎银子一把抓出,递给了打人的领队。
领队接过银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三角眼一瞪,开口说道:
“孟掌监可在府上?”
“在......在府上,就在后院歇息。”
“带我们去后院!”
孟府后院主卧堂
“大管家,老爷还没醒吗?”
刚才跑过来通风报信的轿夫急的在卧房门口团团转。
孟冲的卧房门口此刻正站着男女侍从各两队,分两边站好,每人的手里都端着东西,有洗脸的,漱口的,梳头的,还有各式各样的餐点。
轿夫闻着可口的餐点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
“谁知道啊,搁平时老爷这个时辰早就醒了,且差不多都进宫伺候圣驾去了。”
说话的是孟冲在宫外府邸的管家闫东山,闫东山瞅着轿夫一脸愁容,又问道:
“怎么着?你小子不在前院的轿厅候着,跑后院干嘛来了?”
“哎呦,我的闫大管家,前院出事了......”
轿夫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队青衣官差握着钢刀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后院,闫东山一看来者不善,立刻吊着嗓子喝了一声:
“干什么的?知不知道这里是......”
闫东山威风还没抖出来三分,领头的官差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胸口,一瞬间气血翻涌,一股瘀气堵在了闫东山的嗓子眼上。
将他踹翻后官差也没废话,顺手将麻绳一捆,就将闫东山扔在了一边。
随后其余几人疾步冲到卧房门口,抬脚大力一踹,紧闭的房门被踹了开来,领队一步跨入卧房,直奔床榻而去。
“呀!”
一声尖利的惊呼从床榻上传出,领队没管,走到床榻前,一把抓住床榻上的真丝床被狠狠地扯了下来。
顿时,两具相拥在一起的裸体男女出现在众人眼前,领队转着三角眼饶有兴趣的瞅了一眼光溜溜的女人,嘴里不断地发出“啧啧啧”的声响。
“老公公好雅兴,还玩起了对食!”
“你们......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差役......知道我是......”
“知道,您就是当今皇上身边的红人,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孟公公!”
被惊醒的孟冲这会才慢慢的恢复了自己的模糊的视野。
打眼瞅了一眼官差的差服,再看一眼周身打扮,就明白了,是东厂的番子,随即调整了一下仪态,呵斥了一声:
“尔等大胆,既知本督公是谁,还敢擅闯本督公府邸,就不怕本督公治了你们的死罪吗?”
领队抬手一抱拳,冷笑了一声,扯着嗓子说道:
“奉两宫娘娘懿旨,即刻捉拿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进宫回话!”
领队说完随即拿出藏在胸口处的缉拿文书递给了孟冲看。
孟冲看了一眼,缉拿文书上除了那些废话和东厂提督大太监印以外,还有两方不同寻常的盖印,一方上书四个大字,‘皇后之宝’另一方上书‘皇贵妃之宝’。
但孟冲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开口问道:
“为何是两宫娘娘的盖印,皇上呢?”
“这就得等孟公公进宫亲自去问两宫娘娘了,我等只是奉命办差,只管拿人,不管其他事!”
轰——
一道惊雷轰在了孟冲的心头,孟冲刚刚架起来的气势看到了两方宝印后瞬间就萎了下去,转头看一眼蜷缩在自己身后的李巧儿。
话说这李巧儿和孟冲的相遇也算一段奇事。
李巧儿本是内宫尚衣监的一名女官,本来是被隆庆帝看中了准备临幸的。
结果那天正好是李巧儿的月事,隆庆帝知道后兴致大减,龙颜不悦,本要治李巧儿欺君之罪打板子的,孟冲看小姑娘可怜就求了情,保了李巧儿一次。
这李巧儿也是懂事,自那次以后,只要有机会就往孟冲跟前凑。
一来二去,两人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再加之李巧儿正直花季,无论身段还是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孟冲也就动了心思,索性和李巧儿结成了对食。
孟冲又转头看了一眼一个个怒目凶凶的东厂番子,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了领队,恭恭敬敬的说道:
“诸位军爷给老头子一个面子,诸位要拿老头子进宫回话,也不能让老头子光着身子去吧,这不光老头子丢人,这也扯了皇家的面子,还请诸位军爷行个方便,让老头子穿件衣裳,再随诸位军爷进宫如何?”
领队看孟冲的焰气已经被杀了大半,冯保交代的任务也算完成的差不多了,就顺水推舟,退了出去。
后宫慈宁宫
李贵妃的桌案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几个瓷瓶,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套精致的瓷具,李贵妃瞅着桌上的那些东西,俏脸是一阵泛红一阵泛白。
泛白是被气的,之所以被气,是因为刚刚冯保命人将从乾清宫搜出来的这几瓶所谓的仙丹和皇上御用的瓷器给气的。
这所谓的仙丹不必多说,用料无非就是那些腌臜之物,但是那些御用瓷器可不一样了。
李贵妃瞅着那些瓷器上一幅幅活色春香的春宫图,平静的俏脸上泛起了一层显眼的红晕。
即使现在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但看到这样栩栩如生的春宫图还是不免得会感到羞涩和难堪。
“真是岂有此理,孟冲平时就给皇上用的是这样的瓷器?”
“哎呦,娘娘息怒啊,您可别气坏了身子,现在皇上还昏迷不醒,您要是在气坏了身子,这后宫大局,谁来主持呢!”
冯保着急的小跑上前给李贵妃奉茶。
此时的李贵妃哪有心思喝茶,拿起桌上的瓷器看了又看,又拿起装着仙丹的瓷瓶闻了闻,一股混合着药香和刺鼻的气味丹香扑鼻而来,呛的李贵妃眉头紧锁。
“难怪皇上圣龄不过三十有六就病倒了,整天用这种盘子吃饭喝茶,脑子里还能想别的事吗?”
李贵妃喘了口气,又指着那几瓶仙丹骂道:
“这种东西能是给皇上吃的吗?初潮经血这种东西难道不嫌脏吗?”
李贵妃越说越气!
“冯公公,给皇上献药的那个妖道抓到了吗?”
“不劳娘娘费心,那妖道我一大早就派东厂的人去给擒了,现在就关在东厂大牢里等着娘娘发落呢!”
“还发落什么?直接处死了当,那种妖道,活着都是祸害!”
这时冯保却没有答话,而是思索了片刻,开口道:
“依老奴之见,那妖道还不能死。”
李贵妃正在气头上,听冯保一说有点好奇了,随问道:
“冯公公何意?”
“老奴的意思是那妖道迟早都是一死,不如先留着,压压口供,问问那妖道,为何要给皇上献药,为何要献那种药!”
气头上的李贵妃一时间没明白冯保话里话的意思,为何献药,不就是为了求个富贵吗?
但随即又想了想,这么简单的问题冯保会不知道?
李贵妃思索片刻,又瞅了瞅桌上的瓶瓶罐罐,顿时明白了。
冯保看李贵妃应是明了他的意思,他也不挑明,就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
“他孟冲就是一个十足的草包,让他给皇上找找乐子他在行,可若是让他用别的办法来控制皇上,就是给他孟冲十个脑子他也想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来。”
李贵妃听着冯保的话沉默不语,冯保看着脸色铁青的李贵妃也有点吃不准,就暂时闭口不语。
沉默了不一会,门口响起了内侍的声来:
“启禀贵妃娘娘,内阁递折子进来了。”
冯保和李贵妃相视一眼,冯保立刻起身去宫门口拿折子。
刚从内侍手里接过折子准备回去,跪地的内侍又从袖口处拿出了一张小纸条递给了冯保,冯保没多想,接过纸条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屏退了内侍,转身回到了慈宁宫。
“念!”
“娘娘别急,张阁老托人递话进来。”
李贵妃一听是张居正递话进来了,顿时阴霾的脸色晴了一大半。
“张阁老说什么了?”
“张阁老说如果这封折子在留中不发,高阁老就带着内阁的三位阁臣去乾清宫跪安问疾,直到皇上接见为止!”
“高拱他这是想逼宫!”
李贵妃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
“还有呢?张阁老还说什么了?”
“张阁老还说他需要知道皇上的确切情况,才好做出对策,不至于被高阁老牵着鼻子走。”
李贵妃冷静了下来,皇上被气昏迷的真实情况只有她和陈皇后知道。
冯保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封锁消息为的就是争取时间。
以高拱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做派,要是让他知道了皇上是被她和皇后两人气倒的,那不得翻了天!
但她转念又一想,确实如张居正所说的,如果不将皇上的真实情况告知张居正,张居正身为次辅,只会被高拱牵着鼻子走,从而起不到什么帮助。
李贵妃大脑飞快运转,看了一眼冯保,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又想起了刚才冯保的那句话。
‘他孟冲就是一个十足的草包,让他给皇上找找乐子他在行,可若是让他用别的办法来控制皇上,就是给他孟冲十个脑子他也想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来。’
‘控制皇上!’
这四个字如同钢针一般狠狠地刺进了李贵妃的心脏,李贵妃随即下定了决心,高拱必须除掉,为了自己,也为了钧儿将来能坐稳皇位,对,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儿子!
“着人将皇后请至乾清宫,我们也过去,冯公公,张阁老联络那边,就靠你了!”
“老奴领命,这就差人去请皇后娘娘,张阁老联络那边,贵妃娘娘无需劳心,老奴自会联络好的!”
“对了,老奴还有一事,或许可解当下燃眉之急!”
“什么事?”
“老奴前几日听徐爵说过,东华门外的筒子街有一位老郎中,施的一手好针,据说有续命开智之神能,老奴想,如今这局势,皇上昏迷不醒,娘娘打算在深也是徒劳,毕竟......”
冯保话没说完,可李贵妃已经听出了后半句。
‘毕竟现在做主的还是他的男人,隆庆帝朱载垕!’
冯保悄眯的瞅了一眼李贵妃,见李贵妃若有所思没发脾气,就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如今皇上情况不明,太医院那帮吃干饭的又指望不上,依老奴之见,倒不如请那老郎中来一试,万一皇上醒了呢?”
沉默片刻,李贵妃开口了:
“如果皇上醒了,冯公公到时如何自处?”
李贵妃问的很犀利,现在皇上昏迷不醒,做主的是她。
皇上醒了,她还是贵妃,还是太子生母,而冯保就不一样了,皇上信任有加的是孟冲,而以他今天对孟冲的所作所为,孟冲绝对会加倍报复回来。
到时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冲进府宅拿人那么简单了。
因为他只是皇太子的大伴,并不是隆庆帝的大伴,充其量对于隆庆帝来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老太监罢了。
冯保轻叹一声,慢慢的跪了下去,朝着李贵妃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慢悠悠的说道:
“只要能替娘娘和太子爷挡了这一遭,老奴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