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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

值房里三位阁臣分主次坐好,每人的桌上都放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粥,但却没有一个人端起来喝。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缓一缓,我们今天最主要的就是搞清楚皇上的状况。”

高拱声音洪亮,不容置疑。

“元辅话没错,但是皇上不召见我等,我等又如何主动去看望皇上呢?”

一旁的高仪说。

“罗太医现在在何处?”

“刚刚让值房的小吏去问过了,罗太医说内宫太医院条列有明文规定,没有皇上的诏书,外臣不得私自接触太医院医师,高阁老若是家中有人生病了需要太医院医师出宫看病,就去请旨”

高仪又接了一句话。

高拱听完也没说话,沉默了片刻。

“对了,孟掌监呢?为何到现在为止都未见过他?”

高拱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怒气。

平素里同僚们对高拱的做派就颇有微词,因为他自视甚高,性格孤僻高傲,且刚愎自用,又对自己的同僚都瞧不上眼,更别说那帮太监了。

正是因为谁都瞧不上眼,所以才需要找一个听自己话的人来当这个掌印太监。

这个时候孟冲就进入了高拱的视野,那个时候,孟冲也只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整天想着法子逗隆庆帝开心,高拱经过几次接触以后,认定了孟冲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这也是高拱成为首辅后为什么力荐孟冲为掌印太监的原因,一方面是孟冲懂得讨隆庆帝的欢心,另一方面,就是孟冲是个草包,高拱更加容易拿捏孟冲。

所以在高拱给隆庆帝提名孟冲的时候,隆庆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虽然在之前孟冲掌印的时候他们里应外合,没出过什么岔子,孟冲也十分感激高拱推举自己的这份恩亲,所以只要看到是高拱的折子,看都不看就盖了印。

反正他也不管折子什么内容,只要伺候好了隆庆帝,比什么都强。

但是这也就导致了让本来资历就浅的孟冲更加的遭人嫉恨,这个嫉恨的范围不光包括那帮太监,还有以陈皇后为主的后妃团队!

其实在整个明朝的官场,内监都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

在宣宗朱瞻基时期,宣宗设立了内书堂,挑选有潜力的太监读书识字,从而更好的制约文官集团。

也正是从宣宗时期开始,内监集团慢慢的走上了明朝政治游戏的赌桌,从而形成了以皇权为主,作为操盘手,在以内监和文官集团相互博弈牵扯的复杂且紧密的三角关系。

所以在高拱看来,自己苦读多年圣贤书,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又低声下气的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终于混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凭什么要看的起你一个刚脱离文盲,全靠溜须拍马还男不男女不女的一个阉人!

还要和你平起平坐!

所以这是高拱身为读书人的骄傲,同时也是他在隆庆帝驾崩就被罢黜的无奈!

所以一旦孟冲和高拱失联,高拱在内廷的眼睛被硬生生的给挖下来!

“报!”

小吏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官帽也歪歪扭扭的顾不上扶正,高拱瞅了一眼,但也没发做。

现在是特殊时期,但要搁到平时,他肯定会破口大骂。

高拱顺了顺自己胸口中的那股浊气,沉声说道:

“冒冒失失的冲撞进来,成何体统!讲!”

“禀阁老,刚已探得孟公公的消息,昨晚上,孟公公醉酒失足,不小心摔断了腿!”

“这消息从何而来!”

张居正开口问道。

刚欲问话的高拱被张居正抢先了一步,随即瞥了一眼一旁的张居正,自己的这位次辅向来寡言,此刻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让本就多虑的高拱又添了几分警惕!

“禀张阁老,是昨夜太医院当值的赵太医说的……”

“简直是一派胡言!醉酒?孟冲伺候圣驾许久,何时误过事!”

小吏话音未落,高拱已经拍案而起,案桌砚台上的墨汁溅在了一旁的奏折上,洇开了一团狰狞的乌云。

高拱突然的发作让小吏吓的跪在了地上。

但随即高拱又冷静了下来,他在心里仔细的分析了一下刚刚的那条信息,突然,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现在皇上的具体情况全然不知,孟冲也不知去向,而能将这些消息封锁的,也只有那几个人了!

后宫!

想到这里,高拱不仅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皇上不会是……不,应该不会。

高拱镇了镇神,现在如果递折子,多半也会被冯保给扣下来,即使递进去了,也是递到了两宫后妃的手里。

想到这里,高拱不免的又开始在心里痛骂起孟冲,草包酒囊饭袋!关键时刻掉链子!

“如若实在没办法,不如就敲登闻鼓吧!”

坐在一旁的高仪缓缓的说道。

敲登闻鼓!

这无异于在紫禁城上空引爆一颗惊雷!

按照祖制,登闻鼓一响,无论皇帝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升殿,接见击鼓鸣冤者。

这是太祖爷洪武皇帝为通达下情、防止冤狱所设。

若内阁首辅带着两位阁臣去敲这鼓,其意不言自明——皇帝可能已经无法视事,甚至......凶多吉少!

此举必将震动朝野,引发难以预料的恐慌和混乱。

高拱之所以会想这么多,也不完全是自己的臆想,而是隆庆帝的身体状况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无休无止的夜夜笙歌,再加上毫无节制的吞服春药以求自身欢愉,他的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说实话,以高拱之见,隆庆帝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性。

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现在内宫情况不明,很显然有人刻意封锁了消息,就是不想让有些人知道皇上的真实情况,比如说他高拱,但这个有些人里面包不包括张居正和高仪呢?

高拱思绪飞转,抬眼瞅了一眼张居正和高仪,能混到内阁的岂是泛泛之辈,高拱看着两位自己的同僚面色平静,不免的有些窝火。

尤其是高仪,高拱明白高仪想的是什么,他身为内阁首辅,如果事态真的到了要去敲登闻鼓的那一步,领头的必须是他高拱,如果皇上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问题解决了,他高仪不说首功,最起码也是次功一件。

而要是皇上无恙,真的就是简简单单的风寒,到时候怪罪下来,他高拱就是第一个受罚的,张居正位居次辅,也难逃干系,到时候谁得利还不是清清楚楚!

“此事不妥,登闻鼓一响,天崩地裂!”

张居正敏锐的察觉到了高仪背后的心思,也察觉到了高拱眼神里的不善,为避免高拱开口骂人,更是深知此议一旦出口,必被高拱视为挑衅,局面将彻底失控,张居正率先把高仪的话给顶了回去。

高拱身为内阁宰揆,自然是知道敲响登闻鼓的后果的,所以他瞪眼看了一眼一旁的高仪。

高仪脸色一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忙拱手:

“元辅息怒!下官......下官也是一时情急,忧心圣体,口不择言!此法......此法太过激烈,恐非善策!”

他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

按理说内阁的三位阁臣在品级上属于平级,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只分主次,因为就算是首辅已经写好的票拟,其他阁臣若是觉得不妥,也可以提出反对意见,绝对不是首辅的一言堂。

纵观整个大明朝,在内阁里面有明确区分上下级的只有张居正主导的内阁,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小皇帝的师相,在吕调阳张四维等人入阁时有明确声明,‘着随元辅张先生在内阁胁从办事’!

就这一句话,就将内阁几位阁臣完全区分开了,张居正是主要负责人,而剩余的两位则更多的属于工具人进阁凑数的角色。

而高拱仅仅一个眼神就将同为阁臣的高仪给吓到自称‘下官’,足可见高拱此人平日里在内阁中时何等的跋扈孤傲。

张居正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此鼓一响,无论结果如何,元辅与我等,都将背负‘惊扰圣驾’、‘动摇国本’甚至‘逼宫’之嫌!

届时朝野物议沸腾,天下人心惶惶!

若陛下圣体果真只是微恙静养,我等此举,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纵使陛下宽仁,史笔如铁,元辅与我等一世清名,尽付东流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拱铁青的脸和高仪惨白的脸,话锋一转,语气更显凝重:

“再者,孟掌印之事,疑点重重。

‘醉酒失足’?赵太医所言是真是假?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此时贸然敲鼓,无异于打草惊蛇!若真有宵小作祟,隐匿陛下消息,我等此举,岂非正中其下怀,将自身置于明处,任人宰割?”

张居正的分析如同冰水,浇在高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让他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几分。

他不得不承认,张居正说得在理。

这位次辅,在关键时刻的冷静和睿智,让他感到一丝忌惮。

高拱思索片刻后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居正。

“叔大,帮我研墨。”

说完就将面前的宣纸摊开,张居正也立马起身,拿起墨条开始研起来。

“我以‘忧心圣躬’为由写一份折子,到时你二人也署名于折子上,交由通政司递交内宫,当务之急,是探明真相,而非将事情闹大。

我等身为臣子,请安问疾,乃臣子本分,名正言顺,若有人仍以风寒之由搪塞,避而不见,我等以内阁三辅臣之身,亲赴乾清宫外请安问疾!”

“甚好!”

张居正回了一句。

“此举虽亦显急切,但比之敲登闻鼓,尚有转圜余地,且能昭示我等赤忱忧君之心!”

转眼间,一篇文辞恳切又不失气度的折子写好了,张居正和高仪提过笔在高拱名字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早已候在门外的小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朝着三位阁臣行过礼后静静地听差。

高拱将誊抄好的折子递给了小吏吩咐道:

“即刻交由通政司转交皇上,一有回复,立刻来报,还有,在着一队人去孟冲在宫外的府宅,务必将人找出来!”

“若是孟公公不在府上呢?”

“不在府上,就想办法去找,若是找不到,尔等皆革职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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