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坐在御案后,俏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剥开了华服,露出了里面不堪的真相。
她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贪得无厌,可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敢蹬鼻子上脸!
自己的丈夫还尸骨未寒,自己的父亲就想借着自己儿子的登基大典敲诈勒索!这成何体统!
李贵妃的手攥紧了账册边缘,她有意替自己的父亲开脱,可张居正说的句句在理,而且自己的父亲也确实贪得无厌,这事做的也确实过分了些,小小的伯爵,居然想用天子的规制!这放到历朝历代,都是要被抄家灭族的大罪!
李贵妃心里思索着,一股无力感和空虚感从她内心升腾而起,她抬眼,看着站在阶下的两位顾命大臣,高拱腰板挺得笔直,土匪一般的脸上满脸倨傲,不可一世。
反观一旁的张居正,虽然陈述的是同样令人难堪的事实,但态度恭谨,条理清晰,尤其是那挺拔的身姿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须髯,显得沉稳可靠,风度卓然。两相对比,李贵妃心中的天平,在愤怒与理智的撕扯中,微妙地产生了一丝倾斜。
沉默在大殿内蔓延,气氛一度压抑到了极点,张居正恭敬的站立在台下,等着李贵妃的回复,可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李贵妃回复。
张居正心里顿时明白了,今天必须要给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了,既能保住李伟的和李贵妃的颜面,也要合乎礼治,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法。
张居正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
“娘娘容禀。臣等深知武清伯贵为国戚,又系皇太子殿下外祖,位份尊崇,非寻常臣子可比。值此新帝登基御极、乾坤更始之际,武清伯期冀格外彰显尊荣,其心可悯,其情可原。诚然,寻常百姓之家,遇子孙功名显达,尚需设宴邀宾,以彰门楣之荣;况乎皇家承天受命、君临四海之旷代盛典乎?是以,武清伯此番用心用意,臣等皆能体察一二。”
张居正说完,坐在御案后的李贵妃凝重的神色舒缓了大半。张居正这番陈情,有理、有据、有节,更给了她一个完美的下台阶梯。
尤其是那句“遇子孙功名显达,尚需设宴邀宾,以彰门楣之荣......”,精准地戳中了她的软肋。是啊,寻常人家遇到喜事还要大办特办,况且自己的儿子要做皇上了呢?自己的父亲虽不懂礼数,却也是为了给自己儿子登基时长脸。
她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权衡所取代。她再次看向高拱,那满脸的胡子和耿直的姿态依旧让她厌烦。但张居正此人,确实堪用。
“那依张先生所言,武清伯一事,应当如何办理?”
“登基大典,重在礼仪庄严、君臣名分。武清伯身为国仗,皇太子外祖,其心所盼,无非就是皇太子御极天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所以武清伯只需身着整洁得体的御赐常服或蟒袍,依礼参拜,便足以彰显其尊荣地位,为天下表率!
实无必要耗费巨资,赶制多套逾制新服。
臣斗胆建议,工部可为武清伯按伯爵常服规制,制备一套新服,以备不时之需,足矣!如此,既全了礼数体面,又恪守了祖宗法度,更节省了宝贵国帑,实乃一举三得!伏乞娘娘圣裁!”
李贵妃一听,顿时觉得很有道理,暗淡的双眼也闪烁出了一丝亮光。但她身为国母,又不能表露太多,李贵妃调整了一下身姿,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张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国事艰难,自当以社稷为重,岂能因一家之私而废公义、逾礼法。”
她将账册合上,递给冯保:
“冯保,将此账册中有关武清伯逾制奢靡之情,尽数划去!传本宫懿旨至工部及武清伯府”
她目光扫向张居正“就依张先生所议!武清伯登基大典所着服饰,着其穿戴先帝御赐之服!若旧服实不堪用,工部可按伯爵常服规制,制备一套新服,用料用工,务必从实从俭,不得丝毫奢靡逾制!所需费用,着户部据实核销。若再有非分之请,或工部有徇私靡费之举,本宫定不轻饶!”
“奴才领旨!”冯保赶忙应下。
李贵妃再次看向台下的两位顾命大臣,声音和仪态又恢复到了那个尊贵的李贵妃上:
“新帝登基之事,本宫还是要多问一句,预银七十万两,可有些寒酸?”
台下的高拱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张先生,你说说,怎么回事?”
张居正听到李贵妃叫了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还在思索着怎么回答的时候,冯保开口了:
“娘娘,您也是贵人多忘事,张先生现在位居次辅,还不是首辅,内阁一应要务,都是首辅高阁老主导的,您问了张先生,这不是把高阁老给晾在一边了吗!”
高拱一听,刚还在暗自庆幸,可突然又被冯保给摆了一道,高拱瞬间怒不可遏,可这次他又没有任何办法,也不能拿祖宗成法说事。因为冯保说的是对的,他是内阁首辅,内阁的主导,内阁的一切要务,确实是要他点头的。
李贵妃一听,也感觉冯保话里有话,她刚才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叫了张居正来回答,可按照规制,确实应该先问高拱,虽然李贵妃心有不愿,可规矩就是规矩。
“高阁老,关于登基大典的七十万两,高阁老可有独到见解?”
高拱内心忍不住对着冯保一阵骂娘,支支吾吾了半天,高拱突然想到了个馊主意。
“禀娘娘,张阁老之座主,乃当今礼部尚书潘晟潘部堂。潘尚书学养深湛,精研三礼,为海内士林所共仰,实乃当世礼学之泰山北斗。张阁老蒙其亲炙,久侍门墙,耳濡目染之下,于礼经奥义、典章制度,早已融会贯通,尽得其真传。今新皇御极,乃乾坤更始、承祧续统之旷世盛典,礼仪轨范,关乎天人感应、社稷承继,实乃国之重器,不容毫厘有失。伏惟娘娘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