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乾清宫
高拱的一番话,将本就寂静的大殿给震的越发的寂静起来。
片刻后还是高拱率先打破了沉默,高拱的声音洪亮有力且沉稳。
“娘娘方才所言,民间富户丧仪费用动辄数十万,但民间所用,不过是自家私财,用多用少,还不是当家的说了算,至于怎么用,怎么挥霍都无关紧要,大不了挥霍一空,从头再来!所害也不过一家而!
而皇家朝廷所用,皆是天下臣民所上缴之赋税,是黎民膏血,更是戍边将士保家卫国的性命之资!若为一场丧仪之风光,耗尽太仓,致使边关断饷,将士饥寒,军备废弛,届时,动摇的是社稷根基!若因此招致边衅再起,狼烟遍地,生灵涂炭,先帝在天之灵,岂能安息?天下臣民,又将如何看待皇家?!”
高拱义正言辞的说完,抬头紧盯着坐在上位的李贵妃,李贵妃听完高拱的呈奏,从刚开始的发蒙,到中间的羞愧,再到最后反应过来的恼怒!
一旁的冯保瞅着快要发怒的李贵妃,意识到机会难得,赶紧抢先问了一句:
“高阁老,你的意思是,娘娘想给先帝爷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就是有损国家根基,妄图覆灭大明江山?”
台下的高拱一听冯保的这句话,也是一愣,本就对这阉竖不满,加之这阉竖居然堂而皇之的颠倒是非,糊弄黑白,一股怒气就从心底喷涌而出,高拱抬眼恶狠狠的盯着冯保:
“本阁在与两位娘娘议事,这里哪有你一个内官说话的地方?我太祖爷定下的家法,难道是摆设不成?”
语出惊雷!偌大的宫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张居正一听,也惊呆了,他没想到高拱居然这么勇,敢在两宫后妃面前直接辱骂司礼监秉笔太监!
冯保也是一惊,他没想到高拱居然会当堂辱骂他,一股邪火也升了起来,可他没有发作,因为他知道,高拱的话确实没错,这场呈奏会议,他确实没有插嘴的资格,遂就忍了下来。
高拱冷静的看着哑了火的冯保,心里不由的升起了一丝畅快。
“臣等选用世宗朝旧物,绝非不敬先帝,更非吝啬国帑!实是竭尽全力,将每一分能省的银子省下来,用于稳住江山社稷、保住大明元气!此乃为臣子者,对先帝、对皇太子、对江山社稷最大的忠孝!些许器物之新旧,与江山稳固、黎民安危相比,孰轻孰重?请娘娘明鉴!”
高拱说完,又行了一礼静候李贵妃的回应。
李贵妃听着高拱这字字泣血、句句惊心的剖析,脸色变幻不定。
她并非不明事理,高拱所说的边关危急、国库窘迫,她也隐隐知晓。只是现在先帝驾崩,自己的儿子尚且年幼,她这个做母亲的必须站出来,给自己和自己儿子铺条路出来。
她之所以言辞紧迫,步步紧逼的询问高拱,无非就是为了立一立自己的气场,杀一杀这几位顾命大臣的气焰,为后面自己儿子登基给铺条阳关大道出来。
可到现在为止,她才明白,眼下的这个内阁首辅,高大胡子,一点面子都不给她!虽说她也觉得冯保在这里插话不对,可她并没有明说出来,因为冯保毕竟是在帮她说话。
可还不等她有所表示,这高拱却率先开口辱骂起来!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李贵妃心里想着,就开始打量起来台下的高拱,越看越觉得这个老男人晦气,满脸大胡子,不修边幅,长得就和说书先生嘴里的土匪一模一样,而且官话说的还不好,总是夹杂着老家的河南口音,声音也和敲锣打鼓一般,铮铮作响。
反倒是静坐在一旁的张居正,虽说也是身着孝服,可挺拔的身姿在软凳上坐的笔直,下颚上那一部亮黑的胡须也整理的是一丝不苟,风度翩翩!
李贵妃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的边缘。过了半晌,她终于是开口了,她选择了妥协!
“高阁老,先帝用银一项,就按章程来。”
高拱听到李贵妃的回复,紧张的内心终于是得到了一丝宽慰,他觉得自己仗义执言,为的是将来的皇太子登基后不至于国库空虚无银可用,李贵妃的回复让高拱心中也是暗暗感慨李贵妃的深明大义,高拱也觉得自己做的对!
可他却不知自己早已触摸到了李贵妃的逆鳞,那就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本宫看奏章上还有一件事,说的是本宫的父亲,武清伯的用度逾制了?”
李贵妃问完,看着台下的高拱,高拱也转头看了一眼端坐的张居正,张居正还准备继续闭麦静声,毕竟这是件比丧仪费用更加棘手的事。可高拱灼灼的眼神烫的他屁股下的软垫发烫,不得已,张居正站了起来!
“臣,有本要奏!”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捧着那本如同烫手山芋般的账册,躬身向前。冯保见状,立刻快步走下台阶,接过账册,恭敬地呈于李贵妃御案之上。
“容臣禀奏!工部尚书朱衡朱大人呈奏新帝登基所用费用清单账册,其中有几项涉及武清伯所用用度,确有数项逾越祖制常例之处,工部尚书朱衡深感惶恐,不敢擅专,故特请臣代为呈奏,恭请娘娘圣裁。”
李贵妃翻开账册,目光扫过“金丝冠带”、“六套金线缂丝蟒袍”、“耗银七万两”等刺目的条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父亲是什么德行,她心里岂能没数?
只是方才被高拱当庭训斥,让她颜面大失,此刻看到这份账册,一股混合着羞恼、难堪和护短本能的邪火再次窜起!
“那依张阁老,此事应该如何去办?”
“回娘娘”张居正躬身,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大明会典》明确记载:金丝、缕金,乃天子御用之物,象征至尊无上。
公、侯、伯等勋爵冠服,可用金饰,或用玉、犀角、银线等,绝不可用金丝为料、整体缝制冠带!
此乃祖宗成法,关乎君臣大义,天下共遵!武清伯此项所请,实有违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