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值房
皇帝大行的抵报早已发至京城各大衙门,偌大的户部衙门里人来人往,每次一遇到这种国家级别的大事,最忙的永远都是户部。
户部在接到抵报的一瞬间,尚书张守直就组织人手开始预算各项开支,越算越头大,越算越头大,算到最后,张守直觉得自己唯有致仕才能落个清名!
“报!”
算房里两排整齐的长桌上堆满了纸张,一位位吏部官员坐在桌案后认真的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算盘珠子相互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
门外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报声,张守直眼睛都没抬,只是嗯了一声,也算是回应了。
“内阁首辅高拱高大人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不见,就说本部堂身体不适,回家休养去了!”
“可......小的瞅着首辅大人这次怕是来者不善啊!”
张守直听完终于把眼睛从一页页账单上抬了起来。“怎么说?”
“呃......首辅大人这次的轿马队伍不同寻常,不光是八抬大轿和依仗,队伍最前面还有两个手持金瓜战锤的军士开道,可谓是派头十足!”
张守直听完沉思了片刻,印象中高拱不是个好显摆的人啊,况且至此国丧期间,更加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啊,但是今日的这般排场,想必......
“哼,排场大又如何,还不是想给本部堂一个下马威,不见!”
“可......”
通传小吏有点为难。
“犹豫个甚,照实了回话!”
可张守直的话音刚落,算房门就被推开了,高拱笑呵呵的大跨步走进了算房。
“时举兄,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否?”
张守直看着不请自来的高拱,心里也是有点不高兴了,可也没办法,人都进来了,总不能将他再赶出去吧。
遂赶紧起身,准备跪拜高拱。
高拱急步走了过去,将张守直拖了起来。
“时举兄,你这是作甚!”
“首辅亲临,下官礼当跪拜!”
“时举兄见外了!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多年,不古对于时举兄的政务和干练也是十分敬佩,时举兄却如此见外,这让不古有些心冷啊”
张守直听着高拱奉承,也是有点心烦,本来破事就多,现在还要应付高拱,遂也不客气的回了一句:
“首辅大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从下官统御户部以来,首辅大人这还是第一次来下官的户部吧?”
张守直的直言直语噎的高拱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笑呵呵的拍了拍张守直的手:
“时举兄啊,你这是哪里的话,我高肃清向来敬佩清流,尤其是像时举兄这般的......”
“太仓储银刚刚核算过了,一共是一百八十四万两,若是无他用,可供两边将士发饷一年有余,但是京城各部衙门的官员欠俸已有半年有余,刚刚也核算过了,只发俸银,不抵扣宝钞和苏木胡椒,可全部消清各部欠俸,还能结余差不多九十万两左右,还有两边总督戚继光和李成梁将军不止一次提过申请,要求新制武器设备,用于巩边固疆,两位将军上交户部核算的军备银两,就高达八十万两,首辅大人,您说,这银子从哪里来!”
高拱一时语塞,他虽然早就料到了张守直会这么说,也早有心理准备,可真被张守直噎了一下后,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呃......时举兄,你这......”
“下官深知首辅大人的难处,可首辅大人也应该体谅下官的难处,虽说至此国丧和新帝御极两件大事,确实需要户部出银来解决当下问题,可最大的问题就是户部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可用啊,别的不说,欠俸一事我张守直就已经被骂遍了八辈祖宗,无妨,毕竟国边要紧,可要是戍边将士无银可用呢?边关本就苦寒,戍边将士那天不是用命在堵,我等要是停了边饷,到时若激起兵变又当如何?”
高拱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张守直这一连串硬邦邦的数字砸过来,将他准备好的那些套话、大义名分,在这赤裸裸的财政窘境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恼怒和被揭穿的尴尬,试图找回主动权。
“时举兄忧国忧民,心系边陲将士,不古深感钦佩,只是国之大事,在祀于戎,戎者,边事也,固然紧要;祀者,礼法也,乃国本所系!今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新帝御极在即,此乃天字第一号的国本大事!丧仪之礼,登基之典,关乎朝廷体统,天下观瞻,岂容轻忽?”
高拱盯着张守直,目光诚恳,接着说道:
“太仓储银纵使只有一百八十万两,难道就连这关乎国体的费用都挤不出?”
张守直也盯着高拱,缓缓开口道:
“那就容下官问问了,工部朱大人就这次的国事,核算了多少成本?”
“不多,国丧一项,能省则省,我已命叔大去配合朱尚书清点库存了,将世宗朝的丧仪旧物,能用则用,能修则修,朱大人粗略算了一下,国丧的费用,差不多三十万两。”
高拱说完看了一眼张守直,见张守直并没有什么反应,就继续开口道:
“至于新帝登基的费用吗,毕竟是又开新朝,所以费用高了一些,目前急需的是要赶制八套龙袍,每套造价两万两左右,还有......”
“停!”张守直抬手叫停了高拱。
“首辅大人,容下官僭越一问,现在的皇太子年岁几何?”
“刚至冲龄,九岁有余,怎么了?”
高拱没明白张守直的话,张守直却轻叹一声。
“九岁有余,那皇太子以后还长不长个?”
“时举兄慎......”
高拱下意识地想要斥责张守直言语不敬,可“慎言”二字刚吐出一半,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卡住了喉咙。
虽如此,但他突然明白了,张守直是对的,一个九岁的孩子,正是抽条拔穗的年纪!一年一个样,甚至半年身形就有变化。
赶制八套造价两万两的龙袍,听起来是彰显新帝威仪,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可实际上呢?
可能一年之后,这些耗费国库十六万两白银的精美龙袍,就大半会因为尺寸不合而束之高阁,成为一堆昂贵而无用的废料!这哪里是国事所需?
这分明是巨大的、肉眼可见的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