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刺破夜空的瞬间,刘芒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弹坐起来!
那尖锐的声响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头皮发麻——这不是山寨里报时的梆子,是示警的信号!
“石头!快!”他一把将还在懵懂揉眼睛的石头拽到身下,用自己瘦骨嶙峋的脊背死死护住孩子。
几乎是同时,“哆哆哆”几声脆响,箭矢带着凌厉的风声钉进他们睡觉的草棚柱子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尾端的白羽在昏暗里格外刺眼。
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僵硬,刚要哭出声,就被刘芒死死捂住了嘴:“别出声!会死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牙齿打颤的恐惧。
混乱中,刘芒透过草棚的破洞,瞥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屠老七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咽喉处插着一支狼牙箭,鲜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
紧接着,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山贼们像被狂风扫过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有的被箭射穿胸膛,有的被长刀劈成两半,惨叫声像杀猪般此起彼伏。
求生的本能像岩浆一样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刘芒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跑!带着石头跑!必须离开这个吃人的地狱!
他反手从草铺下摸出那柄磨得锃亮的锄头,冰冷的铁柄攥在手心,竟奇异地给了他一丝力量。
他拽起吓傻了的石头,猫着腰,像只受惊的狸猫,凭着对山寨地形的熟稔——那些平日里砍柴、挑水、挖陷阱踩出来的小道,此刻成了救命的稻草——专挑火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钻。
草棚在烈火中噼啪作响,火星子溅落在肩头,烫得他一哆嗦。
刀光剑影在身边晃过,好几次,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掠过,能闻到铁器上的血腥味,能感受到风带来的寒意。
一个慌不择路的山贼撞在他身上,刘芒被撞得一个趔趄,刚要站稳,就见那山贼被一支长矛从后背穿透,惨叫着倒在他脚边,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裤腿。
“这边!快!”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几分熟悉。
刘芒扭头,借着摇曳的火光,看到了赵四。
这个疤脸张手下的监工,此刻脸上沾着大片暗红的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平时总是横眉立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却又透着股老兵油子特有的狠劲——那是被逼到绝境的求生欲。
他手里挥舞着一把抢来的腰刀,刀刃上还滴着血,身边跟着两三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喽啰,都是平时跟他走得近的。
“芒子!跟我走!”赵四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嘶声喊道,“我知道后山有条兽道!官兵找不到!”
刘芒此刻哪还敢犹豫?在这乱成一锅粥的屠宰场里,有人带路总比瞎闯强!
他死死攥着石头的手,几乎要捏碎孩子的骨头,哑着嗓子喊:“跟上!”
他们这一小撮人,像惊涛骇浪里的几片残叶,在血腥的人潮中左冲右突。
刘芒亲眼看见疤脸张被三个官兵围住,他挥舞着大刀砍倒一个,却被另外两人的长矛同时刺穿了腹部,那刀疤脸在火光中扭曲成可怕的模样,最终重重栽倒,很快就被混乱的脚步踩成了肉泥。
赵四对后山的地形熟得像自家院子。
他领着众人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缝里长满了带刺的荆棘,刮得人胳膊腿火辣辣地疼。
“忍着!”赵四低吼着,用刀劈砍挡路的荆棘,“穿过这道缝就是兽道!”
刘芒把石头护在怀里,用后背硬生生扛着荆棘的刮擦,衣服被勾出一道道破口,皮肉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石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脸埋在他的肩窝,吓得浑身发抖,却硬是没敢哭出声。
身后,黑风寨的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夜幕上。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渐渐被风吹散,却像跗骨之蛆,紧紧追着他们的脚步。
没有人敢回头,也没有人敢停下,哪怕喉咙干得冒火,肺像被烈火灼烧,双腿重得像灌了铅,也只能机械地、拼命地往前跑。
那兽道比想象中更难走,狭窄陡峭,布满了松动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
好几次,刘芒脚下一滑,差点带着石头滚下去,全靠死死抓住旁边的灌木丛才稳住身形。
赵四在前面开路,时不时摔倒,又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腰刀早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只能用手扒着泥土往前挪。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响,甚至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赵四才猛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头濒死的老牛。
刘芒也撑不住了,抱着石头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的喘息让他胸腔生疼,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石头从他怀里抬起头,小脸惨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剩下的两三个喽啰也瘫在地上,有的直接晕了过去,有的用手抠着喉咙干呕,吐出的只有酸水。
密林里一片死寂,只有他们几人劫后余生的喘息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冷汗浸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刚才被荆棘划破的伤口开始火辣辣地疼。
远处的山寨早已看不见踪影,但那冲天的火光、血腥的气味、凄厉的惨叫,却像烙印一样刻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刘芒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漆黑的密林深处,突然觉得一阵恍惚。
从刘家洼逃出来,躲进山林,遇到瘸腿李,汇入流民,被掳上山寨,如今又成了丧家之犬——他好像一直在跑,一直在逃,却始终逃不出这乱世的泥沼。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石头,又摸了摸身边那柄沾了泥土和血痕的锄头,心里一片茫然。接下来该往哪里跑?还能跑到哪里去?
风穿过密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黑风寨的覆灭哀悼,也像是在为他们这些幸存者的前路叹息。
恐惧像冰冷的蛇,依旧缠绕着他们的心脏,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黎明到来时,等待他们的会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可怕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