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永定门,朔风卷着血腥碾过城头旌旗。
高敬石眼球充血要炸,刀背砸在城垛冰棱上,崩下的碎冰混着吼声迸向城外八旗军阵:
“狗建虏!爷爷炮口等着你…”
城头守军瞳孔赤红,咬牙切齿的将弓箭、火铳探出垛口,像一排择人而噬的獠牙。
城下,后金军用无辜百姓的首级在城下筑起一座“京观”。
婴儿头颅卡在最顶端,面向永定门的眼眶挂着血冰。
一面白旗插在京观顶,布角冻着半片婴儿胎发。
两行血字滴着冰碴子:“徐承略——你娘的奶水,老子替你尝过了!”
婴儿颅顶残留的胎发,让徐承略想起西山逃难百姓中,一名产妇血污的双手捧出的新生儿。
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白如新骨。
千余后金铁骑如黑潮般往来驰骋,尘土漫成浅黄的雾霭,挑衅的怪啸声传向城头。
他们奔驰在红衣大炮射程的临界线上,直恨得城头明军牙痒。
徐承略喉间突的发出一声低吼,“呛啷”一声,腰刀出鞘,刀刃直指荒原。
“茹毛饮血的蛮夷!”他盯着京观以及白旗上的两行血字,目眦渗血,
“踏我沃土,屠我父老,辱我至亲,若不斩尽诛绝,何以正华夏衣冠?”
徐承略转身就走,玄色战袍甩至肩头,“来啊!抬枪备马!本督要出城一战!”
“天杀的鞑子!同去!”高敬石怒喝一声,紧随其后。
孙承宗大惊,枯瘦指节骤然扣住徐承略的吞兽肩甲。
“伯衡不可,此乃后金激将之法,你在城中,后金如鲠在喉,若出城,正好如了他们的愿。”
“战便战,有俺老高护着,死!亦要保伯衡无恙!”高敬石在一旁低吼!
“混账!”
孙承宗怒骂着一脚揣向高敬石,见他只是身躯微晃,两脚钉在地上如生了根一般。
老人愈怒,抽出尚方宝剑直指高敬石,“你家总督热血上头,失了方寸。
你这莽夫不加阻拦便也罢了,反倒在旁火上浇油,殊为可恨!
今日,老夫便摘下你这蠢头,亦省得日后害了伯衡!”言罢,举剑就劈。
高敬石缩了缩脖子,谁知道老督师是不是来真的,急忙仓惶后退。
口中求饶道:“老督师莫恼!莫恼!都是建奴惹的祸...”
孙承宗提剑追赶,眼睛却偷瞄着徐承略。“无脑匹夫,你给我站住!”
徐承略经这一闹,也渐渐冷静下来,脑海不由浮现先前的谋划。
铁青的面色凝视京观良久,忽的发出冷笑。
他之所以在此,乃是白慧元匍一进营,就献出诱敌之计。
众人推演至午时,最终徐承略指节叩响舆图:“可行。”
这才拽着高敬石往城头寻孙承宗——不想前脚刚踩上城砖,后颈就被城下京观的腐臭与血腥撞得发僵。
孙承宗见徐承略突兀冷笑,心中一惊,以为他怒急攻心,吁吁带喘的来到近前,“伯衡因何发笑?”
徐承略抬刀指向京观上插着的白旗,“老督师以为,这些建奴是不是恨小子,恨得牙痒!””
只见白旗上两行血字腥红刺目:“徐承略——你娘的奶水,老子替你尝过了!”
孙承宗皱眉半晌,随即郑重道:“不错,若论皇太极最记恨之人,伯衡当之无愧!”
自老奴起兵以来,八旗纵横捭阖,所向披靡,唯独在你手中连遭重创。
皇太极恨不能食你肉,寝你皮,以泄心中怒火!”
徐承略倏地指向旷野上人喊马嘶的后金军,冷声道:
“要的就是皇太极的恨,八旗诸贝勒的恨,他们若不恨,某之谋划却是难办!”
孙承宗望向烟尘翻滚处,眉头皱起,疑惑道:“伯衡何意?”
徐承略将目光转向瓮城,“方才却是被鞑子晃了心智!伯衡思得一计,特为此来寻督师商榷。”
“速速道来!”孙承宗不待话落,已是一把抓住徐承略臂膀,目中精光爆闪。
徐承略拉着孙承宗来到城垛处,指向与主城紧密相连的瓮城,
“督师且看,这瓮城便是我的瓮中捉鳖之计,建奴入其内,必受重创。”
永定门瓮城位于主城南侧,为方形外瓮城,通过南北券门(城门)与主城连通。
固欲入永定门,必先克瓮城。
其墙体外侧两角呈圆弧形,高12米,顶部厚6米,南券门设千斤闸,千斤闸落,可形成独立封闭空间。
孙承宗目光看着在瓮城上巡视的明军,渐渐焕发出神采,忽将枯瘦手掌重重击在青砖上。
“妙!甚妙!”
旋即扭头,炙热的目光看向徐承略,肯定道:“昔瓦刺围京之时,德胜门瓮城曾困住瓦剌骑兵。
有《明英宗实录》记载:贼入瓮中,如坠深井,火石交下,无一生还者。”
徐承略看向尚在尘埃中奔驰的后金军,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待我将其诱至瓮城,不知是否仍如今日这般猖獗!”
孙承宗目光炯炯,“此计凶险,然若成,必重创建奴!当速禀陛下!”
老人急切间将徐承略拉了一个趔趄,一老一少急匆匆向皇城而去。
“陛下若得知有机会重创建虏,不知会高兴到何种地步!”
乾清宫内烛影摇红,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在冷风中泛着墨香。
铜鹤炉里的檀香混着墨香萦绕在朱漆梁柱间,映得丹墀下的身影愈发单薄。
王承恩恭敬的侍立一旁,目光扫过伏案的身影,心中不免升起一抹疼惜。
陛下批阅奏章已连续两个时辰,大明的万里江山压在了十八岁的双肩上。
他比历代先皇都要勤政,登基之初,便除掉号称九千岁的魏忠贤及其党羽。
本以为大明自此一切向好,谁知天灾人祸不断。
先是陕西民变愈演愈烈,朝堂焦头烂额之际,后金军又踏破关墙,攻入京畿腹地。
致朝堂损兵折将,生民涂炭,国事反愈加糜烂。
王承恩正在神思恍惚时,忽耳畔传来崇祯帝的问话:“承恩,今日腊月二十几了?”
原是崇祯已将手中狼毫置于笔架,正在扭着头舒缓发僵的脖颈。
王承恩一激灵,急忙跑到崇祯身后为其按摩肩颈,口中说道:“回万岁爷,今日是腊月二十八。”
他恰到好处的拿捏着力道,为使崇祯心情愉悦一些,继续笑道:
“这两日,皇后娘娘正与膳食坊商议着年夜饭的菜品。”
崇祯闻言默不作声,心中反而升起一丝愧疚之感。
后金军围城两月有余,城中百姓食不果腹,宫中又能好到哪里去?
皇后纵是万般打算,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徒惹她跟着自己受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