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慧元听到徐承略的言语眸中一亮,暗自叹服:“徐承略的这份果决与自信,旁人便不及多矣!”
他向徐承略一礼:“总督大人英姿勃发,气度恢弘,孟育拜服!”
他自顾抚了抚青衫下摆,那里还沾着劝散百姓时蹭的泥点,看向高敬石:
“将军误会了,孟育行遍十三省万里路,见的都是贪墨的笔、畏死的刀。
原想找座荒山埋了这把老骨头。”他猛然抬头,眼中映着辕门上“徐”字大旗,
“直到听说有位将军,枪上的八旗血能将护城河染红。”
他伸出双手,在高敬石眼前晃了晃,“别的不提!某这双手,能替总督描舆图、算粮草、写骂贼的檄文——”
声音陡然低哑,“随将军死,也比在山里喂狼强。”
“壮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碌碌而终?”朱可贞在旁不由击掌叫好。
朱可贞之所以决心辞官追随徐承略,一来是官场积弊丛生,他因性格刚直屡遭贬谪,
从堂堂中都副留守一路贬为两广坐营都司,最终竟沦为柳州戍卒;
二来与徐承略志趣相投、相交莫逆,亦想随他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白慧元一番话切中其志,令他生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之感!
潘云腾、王来聘等人虽未击掌相赞,亦是频频点头,显然很是认同顾晦的话。
高敬石喉中不由滚出一道闷哼,伸手拍向朱可贞身上铁甲,甲叶哗哗轻响。
“老朱,莫要被这酸儒骗了,硬气话谁不会说!真刀真枪的干,他敢吗?”
随即踏前一步,甲叶震颤,环眼逼视着白慧元,如猛虎择食。
“我们同八旗厮杀的时候,你这厮怕是还在替哪家小姐题帕子!”
“噗~”
“哈哈~”
潘云腾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喷,诸将亦是手指高敬石哈哈大笑。
徐承略见白慧元面对高敬石的威压从容不迫,言谈举止又透着满身豪气,心中早已认同。
“敬石,休要胡闹。”徐承略忍着笑意,对高敬石呵斥一句。
一把拉住顾晦的手,“我这兄长向来莽撞,孟育莫要与他一般见识才是。且随某入帐叙话!”
白慧元闻言,长目微抬,眼底似有寒星一闪,随即恢复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拱手道:“敢不从命?”
白慧元错身时,冲高敬石拱手笑了笑,迈步跟在徐承略身后。
高敬石晃晃脑袋有些发懵,心说这厮被自己讥讽一番,竟还冲自己笑,莫不是犯了什么魔障?
他倒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天生看白慧元智珠在握的样子很不爽,所以才出言刁难。
徐承略走进大帐,玄铁甲叶碰撞的的铿鸣中,众将纷纷落座。
白慧元不急不缓的抚平衣摆,亦缓缓坐下。
白慧元雅量高致,诸将亦是豪爽之辈,寒暄一阵,众人便如多年老友一般无话不谈。
唯有高敬石看白慧元还有些别扭。
徐承略五指压住案上舆图,目光如炬扫过众将,最终落在白慧元青衫上,终于步入正题。
“建奴虽折数阵……”徐承略忽然攥拳砸向桌案,震得案上茶盏涟漪迭起。
“然八旗铁骑仍在京畿纵横,如狼群环伺——先生可有破局良策?”
朱可贞、王来聘等诸将纷纷看向白慧元,想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
白慧元并未即刻作答,反是缓缓捋着须髯,垂目沉思。
帐外忽有朔风卷过,扯得旌旗猎猎作响,倒衬得帐内死寂更甚!
徐承略也不着急,端着茶盏静静等候。高敬石见他装模作样,便要拍案而起。
白慧元捋须的指尖却是顿在须梢,意味深长的冲高敬石一笑。
“直娘贼!”高敬石蒲扇般的手掌僵在半空,随即怒喝道: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般作态莫不是消遣爷爷!”
白慧元哈哈一笑,意气风发的冲徐承略辑礼:“孟育不才,今有一计必叫建虏退出大明,只是……”
扭头看向高敬石,“只是需高将军佯败诱敌,聚而歼之。”
“嗯~”高敬石好悬没将眼珠子瞪出来,随即暴跳如雷,指着白慧元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好个酸丁!俺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想让老子当饵喂建奴?”黑脸涨得紫红,活似庙里怒目金刚。
白慧元缓缓踱至炭盆前,信手拾起铁钳拨弄火堆。噼啪爆响中,他声调陡转冷冽:
“莫非惧了?尝闻高将军虎威盖世,总督大人屡次大战,皆有将军之身影。
此刻观之,不过是借了总督大人的威名,徒有虚名罢了……”
话音如淬毒利箭,激得高敬石双目赤红,反手扯开战袍露出胸前狰狞箭疤:
“去便去!若计不成,老子唯你是问。”
随即抽刀威胁道:“若是你这厮计谋无效,哼哼,到时别怪老高翻脸不认人,唯你是问。”
白慧元声冷如冰:“若计败,孟育当自刎谢罪,何劳将军刀钝?”
随即露出笑容,躬身一礼:“将军勿怪,方才戏言耳!
以孟育看来,将军恐难引后金军前来,尚需总督大人亲自出马才是。”
徐承略面容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先生是说,用我做饵?
白慧元点头,指着帐角处的淬鳞枪:“总督大人枪挑莽古尔泰,又溺镶白,焚镶黄,乃后金最恨之人。”
白慧元自袖中取出竹尺轻点舆图:“建虏入关专事劫掠,遇弱则噬、逢强即避,从无死战之心;
唯有见着与他们有血仇的督师,才会红了眼舍命相搏,此乃诱敌之机。”
竹尺划过永定门,“督师佯败,八旗必追之,将其诱进永定门瓮城,如此瓮中捉鳖,可再创后金。”
八旗已在督师手中折损万余,若再遭重创,必遁走。”
徐承略五指缓缓压紧舆图:“此策若成,建奴十年不敢南顾;若败...”
他抬眼扫过众将,最终定格在白慧元身上,“先生需知,本督头颅可做饵,不可喂狗。”
“督师放心!”白慧元长揖及地,“八旗恨您入骨,见帅旗必如饿狼扑血。”
徐承略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先生所料不错!”
朱可贞一拳砸在桌案:“好!瓮城便是建奴葬身之地!”
话未说完,高敬石已将雁翎刀重重插入案头:“算俺老高一个!但若让老子白跑一趟……”
他盯着白慧元,忽然咧嘴一笑,“老子就把你胡子揪下来给战马编缰绳!”
众将轰然大笑,炭火噼啪声中。徐承略忽以剑柄击甲,金铁震鸣荡彻军帐:
“此战若捷,当铸‘定京剑’悬于大明门,先生便是执剑人!”
他猛地攥住白慧元手腕,文士痛得指尖发颤却昂首不动。帐外朔风卷过,旌旗猎猎如战鼓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