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抽打得山岩呜咽。徐承略肩甲冰棱簌簌而落。
“诸位速去!追兵,徐某挡之!”
逃难人群中,裹破袄的老汉噗通跪倒,身后人群黑压压跟着跪下:“将军大恩!”
老汉身后小孙子冻红的手一松,粗面饼跌落雪窝。
徐承略俯身拾起,塞回那双小手,目光却猛地锁向东南方——
山脊之上,黑压压的寒鸦惊飞炸起,如泼天墨汁!
“上马!”徐承略淬鳞枪一指,声裂寒风,“朱可贞带十骑断后!老高,拔矛相助!”
朱可贞反手抽出三支鸣镝箭,同时将狐皮大氅甩给近旁抱婴妇人。
……
二十里外,三家店土屋。寒鸦的惊叫裹着雪粒砸在窗棂上。
镶红旗甲喇额真布尔吉提着裤子踹开木门,地上女子额角血已凝冰,跪在雪地里的逃兵牙齿打颤。
“那姓徐的……七十三骑便冲得你们阵脚大乱……”
布尔吉镶铜护腕捏得逃兵肩甲咯吱响,眼角瞥见其余溃兵在往后缩。
他甩飞溃兵,箭筒砸向火塘,火星四溅:“鹞鹰急报!西山发现徐承略!放猎犬,给老子死死咬住!”
牛皮大帐内,皇太极一掌劈在檀木桌案!镶黄旗大旗在帐门缝隙灌入的寒风中狂抖:
“三千镶黄旗!杀入西山,掘地三尺!”
图赖锁子甲叮当撞响,金刀映雪:“奴才提不来徐承略脑袋,就把自己脑袋塞马鞍袋!”
“不够!”皇太极抓起案上密报,眼中寒光迸射,
“喀喇沁、科尔沁各出一千轻骑!布尔哈图(蒙古喀喇沁部的贝勒)带着同去,给本汗碾平西山!”
五千铁骑卷起的冲天雪雾,如同一条狂暴的白色巨龙,在京师城头瞭望军卒惊恐的瞳孔中急速西去!
乾清宫地龙烧得人脸发烫,这份惊恐已化为皇帝手中几乎被掐烂的战报。
“徐承略西山斩首百余……救民数千……”崇祯低声念着,指尖发白。
他猛地抬头,龙袍袖口剧烈抖动,手指狠狠戳向西山舆图,指甲几乎陷入“徐承略”三个朱红大字:
“五千虏骑!徐卿危殆!当速援!”
孙承宗感觉心口被那“五千虏骑”狠狠一撞,刺痛蔓延,他强压着,声音艰涩:
“陛下…京师,已无将可遣,无兵可出啊!”
年轻皇帝双目赤红,抓起龙案上的玉镇纸,狠狠掼向蟠龙金柱!
“砰——哗啦!”
飞溅的碎玉混着窗隙漏进的雪粒,扑簌簌落在舆图“徐承略”三个猩红大字上,刺目惊心。
“满桂呢?!京营呢?!”皇帝嗓子撕裂般沙哑。
英国公张维贤白须颤抖:“永定门之战…满将军身被重创,呕血不止,至今未能下榻!”
孙承宗闭上眼,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四个字,字字滴血:“京营…已溃。”
殿内死寂,只有地龙炭火爆裂的噼啪声,映照着君臣脸上如出一辙的绝望。
>“祖大寿……”崇祯喉咙里挤出干涩的三个字,带着溺水般的绝望。
袁崇焕狱中手书已快马送出?然远水难救沸鼎之汤!山西援军?鞭长莫及!
环顾这煌煌大殿,竟榨不出一兵一卒,去填那西山绝境的血盆大口!
徐承略!那是大明黑夜中唯一的孤星!
崇祯颓然跌坐,冰冷的龙椅金饰硐得脊骨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焚心蚀骨的焦灼万分之一。
难道,真只能坐视这最后的星火……被那五千铁蹄,生生踏灭?
“陛下。”
一声炸雷般的吼声撕裂死寂!殿门处,一道魁伟如铁塔的身影踏入。
满桂未着甲胄,只一身御赐的绯色斗牛袍,但浑身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彪悍煞气,让空气都为之一凝!
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重、压抑的“噔、噔”声,震得几名文官心头乱跳。
唯有孙承宗,浑浊眼底精光一闪——
他看得分明,满桂脚步虽沉,内里却透着虚浮,袍服下重伤未愈的身躯,已是强弩之末。
“臣,满桂!”声如裂帛,不容置疑,“见陛下忧心如焚,臣心如刀绞!
徐将军身陷重围,于国于君,皆系安危!
请允臣率大同残部出城!拼却此身,必为陛下接回徐将军,分君父之忧!”
崇祯眼中骤然迸出光!京畿诸将凋零,唯此虎将尚存!
他猛地站起:“准!满卿忠勇!速去!接回徐卿,便是擎天之功!”
“末将领……”满桂躬身欲走。
“且慢!”
孙承宗一步踏出,苍老身躯如山岳般挡在满桂身前。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对方:“满经略!忠勇可嘉!
然汝身被数创,血痂未固,提刀尚且不稳,如何破阵?!此非忠勇,是寻死!”
满桂霍然转身,虎目赤红,大手狠狠擂在胸膛:“老督师!这点伤,算个鸟?!
陛下忧社稷,臣岂惜身!恩公陷危,义当死报!满桂这把骨头,还能劈开鞑子脑袋!”
孙承宗声音沉冷如冰:“汝之勇,老夫深知。然京师无兵可援!
汝麾下大同残军,几何?三千?两千?人人带伤,甲破刃残!
出此坚城,便是羊入虎口!沈阳、辽阳之鉴未远!建奴围点打援之策,专候汝等忠烈填命!”
孙承宗语气陡转悲怆,字字千钧:“非但如此!汝此去,纵是粉身碎骨,于徐承略之危局,杯水车薪!
徒增英魂,断我大明京师最后一员柱国虎臣!”
满桂面皮紫涨,须发戟张。孙承宗那句“断柱”,如冰针刺入沸腾热血!他眼前闪过残存大同子弟的脸。
旋即,坚定嘶吼,眼中血丝欲裂,“忠君报国,份所当为!
且徐将军于我,有活命大恩!恩重如山!纵是万死,亦当为陛下、为恩公搏此一线生机!”
孙承宗捕捉到满桂那因“徒增英魂,断我柱国”而瞬间的动摇。
疲惫的嗓音带着洞穿世事的锐利,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将军忠义,感天动地。然……纵予你三万精兵,此刻杀入西山,又能如何?
那莽莽群山,沟壑纵横,便是徐承略最大的生路!
他若存心隐匿,八旗十万大军也难觅其踪!此番生死,不在援兵,全系于他自身机变!老夫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