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朕的崇祯风物志 第27章 铁火焚城与蓟门喋血

作者:早日谪居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6: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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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又被那八百里加急的惊雷劈得粉碎。通州!皇太极的八旗前锋竟然已经迫近通州!那距离京师城墙,不过是一日马程!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召…卢象升!”朱由检那斩钉截铁、带着金属刮擦般质感的声音,在死寂中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奴婢领旨!”王承恩几乎是滚爬着冲出暖阁,尖利到变调的嘶喊穿透了风雨:“快!快马!宣府镇总兵官卢象升!即刻觐见!一刻不许耽搁!违者斩!!!”

传令的锦衣卫番子如离弦之箭射入茫茫雨幕。暖阁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殿外越来越急的、如同战鼓般敲打着琉璃瓦的暴雨声。杨嗣昌依旧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紧贴着手背,他能感受到自己脊背瞬间渗出的冷汗,被殿内阴冷的空气激得一片冰凉。皇太极…来得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判!陛下刚刚稳住朝局,格物院的神兵才露曙光,这致命的刀锋,就已抵在了咽喉!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杨嗣昌紧绷的背脊,声音低沉而急促:“杨嗣昌,京营之事,即刻去办!骆养性的人手,凭你调遣!朕…只要结果!三日!朕只给你三日!查不清,提头来见!”那“提头来见”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杨嗣昌的耳膜。

“臣!遵旨!定不负圣恩!”杨嗣昌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他重重叩首,起身,转身大步离去,绯色的袍角在凝重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急促而刚硬的轨迹,迅速消失在殿门外的风雨中。京营那柄悬顶之剑,必须在他手中,在皇太极破城之前,彻底拔除!

沉重的殿门在王承恩的示意下被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雨声,暖阁内重归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浓烈的药味混合着恐惧和肃杀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朱由检靠在引枕上,闭上了眼睛。胸腔里那股翻涌的血腥气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但剧烈的眩晕感和心脏被无形巨手攥紧的窒息感,却一阵阵袭来。这具身体…终究是到了极限。连续的呕心沥血,高烧不退的折磨,刚刚又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军报狠狠一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正在飞速流逝。

不能倒…现在…绝不能倒下去!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那两点幽深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疯狂,强行驱散了身体的虚弱带来的阴霾。“王承恩…”声音嘶哑得厉害。

“奴婢在!皇爷,您…”王承恩看着朱由检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取…蓟镇舆图…还有…通州、京师周边所有…所有驻军…粮仓…布防图…”朱由检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快!”

“是!是!”王承恩连滚带爬地扑向暖阁角落一个巨大的紫檀木柜,哆嗦着取出钥匙打开。沉重的舆图卷轴被小心翼翼地捧到龙榻前,在榻旁临时支起的矮几上铺开。

山川河流、关隘城堡、密密麻麻的驻防标记…冰冷的线条在烛光下延伸。朱由检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钉在舆图上那条被红色朱砂狠狠划破的长城防线缺口——大安口!然后,沿着那条象征死亡推进的虚线,一路向东,掠过遵化、三屯营…最终,死死钉在了那个距离京师咫尺之遥的节点——蓟州!

“蓟州…”朱由检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舆图粗糙的纸面,留下一个苍白的凹痕。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榨取着这具病躯最后一点精力,也榨取着灵魂深处那份来自未来的历史认知和冷酷算计。

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

格物院的枪,需要时间成型、量产!京营的毒瘤,需要时间剜除!各地的勤王兵马,更需要时间集结!而皇太极…这个最可怕的对手,绝不会给他时间!

必须有人!必须有一支力量!在蓟州!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迟滞的堤坝!哪怕这道堤坝注定要被滔天的洪流冲垮,也必须为京师,为那渺茫的希望,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

谁能担此重任?谁能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在野战中,硬撼皇太极携大胜之势、士气如虹的八旗主力?!谁有这份胆魄?这份死志?这份…他朱由检此刻唯一能寄托的…信任?

答案,只有一个名字,在他心中如同烙铁般灼热——卢象升!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紧绷的神经上!殿门再次被无声推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血腥气、铁锈味和冰冷雨水的彪悍气息,如同实质般冲了进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殿外微弱的天光。他浑身上下湿透,沉重的山文铁甲上雨水还在不断流淌,在脚下积成一小片水洼。头盔夹在腋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般的刚毅脸庞。浓眉如墨,此刻紧紧锁着,深邃的眼窝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但那目光却锐利如鹰,带着一种穿越尸山血海淬炼出的、令人心悸的沉静与坚毅。正是宣府镇总兵官,卢象升!

他显然是在得到宣召的第一时间,连甲胄都未及卸下,便一路顶风冒雨狂奔而来。肩甲上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刀痕还在缓缓渗着暗红的血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地——那是数日前在宣府外围截杀小股入寇的蒙古游骑时留下的。

卢象升大步流星走到龙榻前数步,单膝轰然跪地!铁甲叶片撞击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他双手抱拳,声音如同洪钟,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忠诚:“臣!宣府镇总兵官卢象升!奉旨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这风雨飘摇的殿堂内,竟隐隐激起了回响!

朱由检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希望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卢象升身上!从他那还在滴血的肩甲,到他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再到他跪地时那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身姿。

“卢卿…平身…”朱由检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看…蓟州!”

卢象升霍然起身,一步便跨到舆图前。当他看到舆图上那刺目的红色箭头,已然越过长城,直指蓟州,甚至逼近通州时,他那张刚毅的脸庞瞬间绷紧,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战意,从他身上猛地爆发出来!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京师…危如累卵!

“陛下!”卢象升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直视朱由检,“臣请旨!即刻率宣府精锐驰援蓟州!必与城池共存亡!绝不让建虏一兵一卒,踏过蓟州,威胁京师!”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甚至没有问自己手下有多少兵,蓟州还剩多少兵!国之将亡,武夫死节,唯此而已!

“好!好一个卢象升!”朱由检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他强撑着从引枕上微微直起身,枯瘦的手指狠狠点向舆图上的蓟州城标,“朕…不要你共存亡!朕要你…守住!至少…给朕守住七日!七日!”

“七日?”卢象升浓眉紧锁,目光飞快扫过舆图上的敌我态势标记。蓟州原有守军不过数千,且多为卫所老弱。他带来的宣府精锐骑兵不过三千!而皇太极挟破关之威,前锋精骑至少过万,后续主力更如潮水!在野战中,以步骑混杂的疲惫之师,依托并不算特别坚固的蓟州城,抵挡数倍于己、士气如虹的八旗主力七日?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瞬间压在了卢象升的肩头!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铁甲叶片因为肌肉瞬间绷紧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朕知道…难!”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和不容置疑的逼迫,“难如登天!但…朕只要你七日!七日之内,蓟州若失…”他盯着卢象升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你,提头来见!卢家满门…皆斩!”

轰!

这毫无保留、冷酷到极致的军令状,如同惊雷在卢象升耳边炸响!提头来见!满门皆斩!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但仅仅一瞬,一股更加炽烈、更加疯狂的火焰在他胸腔中轰然爆燃!那是武人的血性!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忠义!更是被逼到绝境、唯有向死而生的决绝!

“臣!卢象升!领旨!”他猛地单膝再次重重砸在地上,膝盖撞击地砖发出沉闷的巨响!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焚尽一切的疯狂战意和玉石俱焚的觉悟!“七日!蓟州在!臣在!蓟州破!臣…必先死于城头!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戮!”声音嘶哑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动殿宇!

“好!”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被更深的冷酷取代。他猛地咳嗽起来,王承恩慌忙上前拍背,被他挥手推开。他喘息着,用尽力气,语速极快地下达着一条条不容置疑的命令:

“第一!蓟州城内所有官仓、民仓存粮,除留七日军民口粮外,其余…尽数焚毁!一粒米…不留予敌!”(断敌补给)

“第二!即刻征发城内所有青壮!拆屋!取梁柱砖石!加固城防!城外十里…所有村落、树林、可为敌军遮蔽之物…尽数焚为白地!水井…投毒!”(坚壁清野)

“第三!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蓟州境内,凡有通敌、资敌、惑乱军心、畏战不前者…无论军民官绅…立斩不赦!先斩后奏!”(铁血镇压)

“第四!王承恩!”朱由检目光转向大太监。

“奴婢在!”

“即刻…传旨兵部!命昌平总兵尤世威、保定总兵梁廷栋,火速率部…向蓟州靠拢!策应卢卿!告诉他们…卢卿在蓟州守一日,他们便近一日!卢卿若亡…下一个…便是他们!”(驱虎吞狼,迫使周边军镇不敢坐视)

“第五…”朱由检的目光重新钉回卢象升脸上,带着最后孤注一掷的疯狂,“西郊格物院…正在赶制一种新式火器!威力…惊天!七日内…必送一批至蓟州!此乃…你守城之…最后依仗!亦是…朕予你之…一线生机!慎用!”

格物院?新式火器?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瞬间被巨大的责任和陛下的信任淹没。他不再多问,重重抱拳:“臣!明白!必不负陛下所托!不负…神器所望!”

“去!即刻动身!蓟州…交给你了!”朱由检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靠回引枕,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臣!告退!”卢象升不再有丝毫迟疑,霍然起身!铁甲铿锵!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龙榻上那形销骨立、却仿佛燃烧着最后生命之火的年轻帝王,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凛冽的风雨气息和冲霄的战意,大步流星冲出暖阁!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宫门、通往蓟州、通往那注定尸山血海战场的雨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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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象升的身影刚消失在雨幕中,朱由检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中再无半点虚弱,只剩下被逼到悬崖边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一把推开试图给他喂参汤的王承恩,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痉挛,死死抓住榻沿!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吓得一哆嗦。

“传旨徐光启!”朱由检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捞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燧发枪!七日内!朕…要三十杆!能打响!能杀敌的三十杆!连同火药弹丸…一并秘密送至蓟州卢象升处!告诉他…这是朕…给他吊命的参汤!若七日后…蓟州城头听不到这枪响…格物院上下…提头来见!”

“三…三十杆?!”王承恩眼前一黑,差点瘫倒。格物院那神机才刚刚不炸膛啊!七日三十杆?这简直是…要人命!

“还有!”朱由检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转向暖阁角落侍立的一个毫不起眼、如同影子般的内侍,“影子!”

那内侍无声无息地向前一步,跪倒,动作轻捷得如同鬼魅。他是朱由检登基后,秘密从净军中挑选、由王承恩亲自训练出的最隐秘的死士头领,代号“影子”,专司最黑暗、最见不得光的任务。

“你…亲自去!”朱由检盯着“影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带上你的人…盯着…昌平的尤世威…保定的梁廷栋!朕…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七日内…他们的兵…必须出现在能威胁皇太极侧翼的位置!哪怕…是驱赶着流民去填壕沟!哪怕…是放火烧山阻路!告诉他们…”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血腥气几乎压制不住,他的声音却如同万年玄冰,带着一种灭绝人性的冷酷:

“若七日后…朕在蓟州方向…看不到他们营寨的炊烟…听不到他们扰敌的炮响…那…他们留在京师的妻儿老小…朕…会让他们…先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团聚!”

“影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随即深深俯首,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冰冷无情:“遵旨!”身影一晃,便已鬼魅般消失在暖阁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皇爷…您…您这是…”王承恩听着这字字诛心、狠辣到极致的命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都在颤抖。

“咳咳…咳咳咳…”朱由检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赫然渗出了刺目的暗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皇爷!”王承恩魂飞魄散,扑上去扶住。

朱由检却猛地推开他,沾着血的手狠狠擦过嘴角,在明黄的锦被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暗红痕迹。他抬起头,脸上是一种病态的潮红,眼中那两点火焰却燃烧得近乎妖异,死死盯着殿外那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暴雨。

“去…传旨内阁…六部…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即刻…于皇极殿…候驾!”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意志,“朕…要…御门…听政!”

“御门听政?!皇爷!您的龙体…”王承恩惊骇欲绝。外面暴雨如注,皇极门广场空旷无遮,陛下这身子骨…如何经得起?

“去!”朱由检猛地一声低吼,如同垂死凶兽的咆哮,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疯狂,“告诉他们…朕还没死!大明的天…塌不下来!朕…要看着他们…在这风雨里…给朕…挺直了腰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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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格物院。

那声象征着技术突破的清脆枪响带来的短暂狂喜,早已被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压力碾得粉碎。工棚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只有炉火在焦躁地跳动,映照着每一张被绝望和疯狂交织所扭曲的脸。

徐光启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由王承恩心腹内监刚刚送达、墨迹未干的黄绫密旨。上面只有两行朱砂御笔,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杀伐:

“七日内,燧发枪三十杆,火药弹丸配齐,密送蓟州卢象升!逾期,格物院上下,皆斩!钦此!”

“七…七日…三十杆…”孙元化看着那“皆斩”二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这新枪结构何等精密复杂?零件锻造、淬火、打磨、组装…每一步都需要时间!七日三十杆?这简直是…不可能!

“干他娘的!拼了!”赵士祯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猛地炸响!他一把扯掉吊着左臂的布带,也不顾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仅剩的右手抄起一柄最大的锻锤,狠狠砸在烧得通红的铁砧上,火星狂飙!“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等死吗?!给老子干!七天七夜不睡觉!也要给老子砸出来!”

“对!拼了!”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跟狗日的建虏拼了!”

工匠们被赵士祯的怒吼点燃了血性,绝望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取代!他们赤红着眼睛,如同扑向猎物的野兽,扑向熔炉,扑向铁砧!更加狂暴、更加密集、更加不顾一切的锻打声,如同濒死巨兽的咆哮,瞬间淹没了整个工棚!炽热的铁星疯狂溅射,仿佛要将这绝望的夜色彻底点燃!

徐光启死死攥着那份催命般的密旨,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眼前这群在炉火映照下、如同地狱恶鬼般疯狂捶打的工匠,看着孙元化扑到淬火槽边,如同入魔般开始用淋口淬油法同时处理十几块簧片,看着赵士祯仅凭一只手,抡着大锤,每一次砸落都带着伤口崩裂溅出的血花…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同样不顾一切的狠厉,在他苍老的心头轰然炸开!他猛地将密旨揣入怀中,几步冲到工棚中央,嘶声咆哮,声音压过了震耳欲聋的锻打:

“所有锻打!停!”

众人愕然停手,不解地看向他。

“淋口淬油!虽成!太慢!”徐光启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智慧光芒,他指向堆积如山的铁料,“人力有穷!要快!必须…改弦更张!”

他猛地冲到堆放图纸和废弃零件的木架旁,疯狂地翻找!笔墨纸砚被他扫落在地!最终,他抓起一块废弃的、厚实的生铁模具!那是之前尝试铸造鸟铳铳管时用的!

“铸!”徐光启举起那块沉重的生铁模具,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用铸模!用生铁…铸出枪机外壳!大件!一体成型!省去千叠万锻之功!只留关键簧片、击锤、燧石夹…用淋口淬油精制!再…组装!”

“铸?!”孙元化惊呆了,“老师!生铁脆硬!如何能用于枪机?稍有冲击,必然碎裂!”

“那就…让它不碎!”徐光启的眼神凶狠得吓人,“加厚!笨重不怕!先求其坚!一体铸成的外壳,只要够厚!就比零碎锻打拼装的…更不易被震散!先…解决有无!再…求精求轻!快!立刻开炉!熔铁!做模!”

这是饮鸩止渴!这是牺牲性能换取速度!但…这是唯一能在七天内,造出三十杆能打响、能杀敌的“枪”的办法!

工匠们瞬间明白了徐光启这近乎疯狂的“笨办法”!没有犹豫!熔炉的鼓风机被拉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通红的铁水如同岩浆般被舀出,浇灌进连夜赶制的、厚实笨重的生铁模具中!“嗤…嗤…”白烟伴随着刺鼻的气味升腾!第一批粗糙厚重、如同铁疙瘩般的燧发枪机外壳,在绝望的嘶吼和炽热的铁水中…被强行催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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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同天河倒灌,疯狂抽打着蓟州城古老而斑驳的城墙。城头上,火把在风雨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惊恐、绝望、麻木的脸。守城的卫所兵和临时征发的民壮,在泥泞和寒冷中瑟瑟发抖。远处地平线上,一片无边无际、如同移动的黑色森林般的阴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伴随着低沉如闷雷般的号角声和马蹄踏碎大地的轰鸣,缓缓逼近!那是…八旗的前锋!死亡的气息,已然笼罩了这座风雨飘摇的孤城!

一骑快马如同黑色的闪电,冲破雨幕,沿着泥泞不堪的官道,疯狂地冲向蓟州南门!马上的骑士浑身湿透,泥浆裹满了人和马,正是卢象升麾下最悍勇的亲兵队长,卢大!他手中高举着一枚被油布严密包裹的令箭,嘶声咆哮:“开门!快开门!宣府卢总镇援兵已至!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卢大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如同离弦之箭冲入城内!他毫不停留,沿着空荡荡、只有风雨呼啸的主街,一路冲向位于城中心的破旧镇守府衙!

镇守府衙大堂,灯火昏暗。仅存的几位蓟州文武官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面无人色。当看到如同铁塔般、浑身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和肃杀之意的卢象升,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泥泞,大步踏入堂中时,所有人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又仿佛看到了索命的阎罗!

“卢…卢总镇!”蓟州兵备道声音都在发颤。

卢象升根本无暇与他们废话,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众人,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即刻起!蓟州防务!由本官全权节制!违令者…斩!”他猛地抽出腰间御赐的尚方剑,狠狠拍在公案上!“啪!”一声巨响,震得堂内烛火狂跳,灰尘簌簌落下!

“第一令!”卢象升的声音如同催命的战鼓,“所有官仓、民仓存粮!除留七日口粮!余者…一个时辰内…尽数焚毁!敢私藏一粒米者…斩!”

“第二令!全城青壮!即刻上城!拆屋取料!加固城防!城外十里…所有村落、树林…付之一炬!水井…投砒霜!敢延误者…斩!”

“第三令!城中富户、士绅…所有存铁、铜器、门板…尽数征用!铸造火器、擂石、滚木!敢抗拒隐匿者…斩!家产充公!男丁…押上城头!”

“第四令!征发全城郎中!收集所有砒霜、巴豆、石灰…以及…辣椒!多多益善!混入火药!本官…要毒烟!要瞎眼的毒烟!”

一连串冷酷到骨髓、带着浓浓血腥味的“斩”字军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堂内所有官员,包括那位兵备道,都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这卢阎王…是要把整个蓟州…都变成修罗场啊!

“还…还愣着干什么?!”卢象升猛地一声咆哮,如同惊雷炸响,“等建虏的刀砍到脖子上吗?!滚!立刻去办!误了时辰…本官认得你们…尚方剑…认不得!”

官员们屁滚尿流地冲了出去。卢象升看也不看他们,大步走到悬挂的简陋蓟州城防图前,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每一段城墙,每一个隘口。他带来的三千宣府精锐,如同钉子般,正被他飞快地钉向最危险、最重要的位置——东门!北门!以及…城外扼守官道的最后一座废弃烽燧堡!

“大帅!”亲兵队长卢大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狂热的战意,“兄弟们已按您的吩咐!都撒出去了!哨骑也放到了三十里外!还有…您要的…东西!”他递上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狭长木盒!

卢象升一把抓过木盒,入手沉重冰冷。他飞快地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三杆造型奇异、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燧发枪!旁边是整整齐齐码放的纸包定装火药和铅弹!这就是陛下密旨中所说…格物院七日赶工,送来的…一线生机?!

卢象升粗糙的大手抚过那冰冷的枪管,感受着那超越时代的机械结构带来的奇异触感。他的目光落在枪身上一个极其细微、用利器匆匆刻下的印记——一个歪歪扭扭的“祯”字(赵士祯)。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悲壮,决绝,还有一丝…渺茫却炽热的希望!

他猛地合上木盒,将其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大堂敞开的门,望向外面被暴雨和死亡阴影笼罩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蓟州城墙。远方,八旗前锋的黑色洪流,在雨幕中,已然清晰可见!低沉的号角声,带着死亡的韵律,穿透风雨,隐隐传来!

“传令!”卢象升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响彻整个镇守府衙:

“点火!焚粮!”

“拆屋!取料!”

“抬砒霜!磨辣椒!”

“全军…上城!”

“蓟州…就在你我身后!此战…有死…无生!!!”

随着他最后一个“生”字落下,蓟州城内,多处粮仓方向,猛地腾起冲天火光!即使在这瓢泼大雨之中,那掺杂着粮食焦糊味的浓烟,也顽强地冲天而起!如同这座古老城池…在强敌压境下,发出的第一声…悲壮而不屈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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