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朕的崇祯风物志 第26章 淬火成锋与惊雷裂空

作者:早日谪居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7-08 16: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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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墨,吞噬了西郊最后一点天光。格物院高墙内,巨大的工棚依旧灯火通明,炉火熊熊,映照着工匠们被汗水和煤灰浸透的、如同铁铸般的身影。那狂暴如雷的锻打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更加密集、更加疯狂,仿佛要将失败的耻辱和未来的希望,一同砸进那滚烫通红的铁胚之中。

赵士祯的左臂被厚厚包扎着,吊在胸前,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蜡黄。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眼前铁砧上那块反复折叠锻打、火星四溅的钢坯。每一次重锤落下,都伴随着他嘶哑的咆哮:“落锤!沉!准!狠!给老子砸实了!去尽渣滓!千层万层!叠出个金刚不坏身来!”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头滚落,滴在灼热的铁砧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化作一缕白烟。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在眼前的钢铁上,要将那“霸道”的神机之力,彻底降服!

孙元化蹲在淬火槽旁,像一尊入定的石像。他的脸上、袍子上沾满了油污和炭灰,眼窝深陷,却闪烁着近乎痴狂的光芒。面前一字排开十数个大小不一的陶缸、木桶、铁槽,里面盛满了不同的淬火介质:冰冷的井水、浑浊的泥浆、粘稠的菜籽油、散发着腥臊气的马尿、甚至还有一桶冒着刺鼻气味的盐卤。每一个容器旁边,都放着几块刚刚锻打成型、形状一致的簧片毛坯。

“炉温…暗樱红…约八百五十度…入水!”孙元化声音干涩,记录着。旁边的工匠用长铁钳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簧片,“嗤啦”一声浸入冰冷的井水中。白雾蒸腾!那簧片发出一阵刺耳的“滋滋”哀鸣,剧烈颤抖,随即“啪”的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太急!太烈!不行!”孙元化摇头,在纸上飞速记录:“水淬,性烈易崩。”

“入油!”另一块通红的簧片被夹起,缓缓沉入温热的菜籽油中。“滋…”声响温和了许多,油面泛起细密的泡沫。片刻后取出,簧片呈蓝黑色,表面似乎完好。孙元化拿起小锤,轻轻一敲。“当啷…”一声闷响,簧片表面竟崩掉一小块!“油淬,稍缓,然表面过脆,韧性不足,恐难承巨力反复冲击。”他眉头紧锁。

“入马尿!”又一块簧片投入腥臊的液体中,泡沫更多。“滋…啪!”这次,簧片直接在尿液中炸裂开来,碎片四溅!

“盐卤!”孙元化不死心。通红的簧片浸入浓稠的盐卤。“嗤——!”一声更剧烈的爆响,盐卤飞溅,那簧片竟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瞬间扭曲变形,彻底报废!

一次,又一次!不同的温度,不同的介质,不同的浸入时间…孙元化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记录着每一次失败的结果。铁钳夹起,淬入,观察,敲击,记录…动作精准而麻木。工棚里弥漫着水汽、油味、尿臊和盐卤的混合怪味,还有金属不断碎裂的刺耳声响。失败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所有人的耐心。

“还不够!还是不够!”孙元化猛地将记录的本子摔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髻,“老师!学生…学生无能!”他看向站在不远处,同样在仔细观察铁料锻打情况的徐光启,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水烈油脆,尿炸卤毁…世间…世间难道就没有一种法子,能让它既硬如金刚,又韧如牛筋吗?!”

徐光启缓缓转过身。炉火的光芒映照着他布满皱纹、沾满黑灰的脸庞,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坚韧。他走到孙元化身边,弯腰捡起那本被摔在地上的记录册,轻轻拂去灰尘。

“元化,非你无能。”徐光启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是这‘神机’之力,霸道非常,非寻常之法可驯。古人云,‘百炼成钢’,‘千锤百炼’,这‘百’与‘千’,岂是虚言?我等…才试了几次?几十次?”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些碎裂报废的簧片,“你看,它们虽碎,却是在告诉我们,路…不对。水不行,油不行,尿卤不行…那就再找!天工开物,万物自有其性,定有能承此霸道之材!莫要灰心,静下心来,再看,再想!”

徐光启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工棚角落堆放杂物的木架。上面凌乱地放着一些旧书卷、废弃的图纸、以及…几件早已蒙尘的、打造失败的旧火器零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件东西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个用于鸟铳火绳夹的、小小的簧片,虽然粗糙,却异常完整,历经锈蚀也未见崩裂。

一个极其模糊、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瞬间掠过徐光启的心头。他记得很久以前,似乎听一个南方老匠人提过一嘴…关于一种给农具镰刀、犁头“增寿”的土法…叫什么来着…淋口?生铁淋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工棚外传来,伴随着王承恩那特有的、带着喘息的尖细嗓音:“徐…徐大人!快!快看看这个!”

王承恩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染着暗红血迹、触手微温的布片!布片本身是普通的麻布,但上面沾染的污渍却极其诡异——一层混合着黑色硝末、暗黄硫磺颗粒、以及…几点极其细微、在灯火下闪烁着金属幽光的碎屑!

“这…这是怎么回事?”徐光启心头猛地一沉。

“是墙根!格物院西边最偏僻的那段高墙根!”王承恩急促地说道,脸上犹带惊魂未定,“负责夜间巡查的小内监发现的!墙根下的泥土有新翻动的痕迹!旁边…旁边还有几滴没干透的血!这块布…就挂在墙头一处新折断的荆棘刺上!像是…像是有人想翻墙进来,被刺划破了衣服,仓皇逃走时留下的!”

“翻墙?!”赵士祯猛地停下手中的铁锤,眼中凶光毕露,“哪个狗胆包天的蟊贼,敢打格物院的主意?!”

孙元化也霍然站起,几步抢到王承恩面前,一把抓过那染血的布片,凑到眼前,鼻翼翕动,仔细嗅闻,又用手指捻起一点上面的黑色粉末和金属碎屑。

“硝…硫磺…炭粉的味道!还有…”孙元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都变了调,“…这金属碎屑!这光泽…这硬度…老师!您看!这…这分明是咱们试验燧发枪时,那炸膛崩飞的簧片和击锤上的碎片!一模一样!”

如同一个炸雷在工棚内所有人头顶轰响!

有人!有人潜到了格物院墙外!甚至试图翻墙而入!而且,还带走了沾染着燧发枪核心机密——火药残留物和崩碎零件——的物证!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徐光启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皇帝陛下呕心沥血、视为社稷存亡所系的最高机密,竟然…竟然在即将突破的关键时刻,泄露了?!

“查!立刻封锁所有门户!彻查内外!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过!”徐光启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而嘶哑颤抖,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杀伐之气,“王公公!劳烦你立刻调一队最可靠的净军(宫廷侍卫)过来!要快!还有!此事…立刻密奏陛下!”他深知,这已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大明国运安危的惊天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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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浓重的药味依旧挥之不去,但空气却凝滞得如同铅块。巨大的龙榻上,朱由检半倚着明黄引枕,身上盖着厚实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甚至带着一丝失血的青紫。然而,他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瞳孔却亮得慑人,如同寒潭深处的两点幽火,静静地燃烧着。连续数日的病痛折磨和高强度的心力消耗,几乎榨干了他这具年轻躯壳的元气,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狠厉,却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王承恩佝偻着身子,垂手侍立在龙榻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惶恐和愤慨,将格物院墙外发现染血布片、布片上沾染火药及疑似燧发枪崩碎金属屑的事情,以及徐光启的紧急奏报,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禀报给了皇帝。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搭在锦被上的、瘦骨嶙峋的手指,在听到“崩碎零件”几个字时,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知道了。”朱由检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死寂,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压抑。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王承恩感到一股比雷霆震怒更可怕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皇爷…徐大人那边…还有三法司那边…”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请示。

朱由检缓缓抬起眼皮,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王承恩的脸:“告诉徐光启,格物院,天塌下来,也给朕守住!燧发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查内鬼的事,你亲自去办,让骆养性(锦衣卫指挥使)配合。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至于那翻墙的耗子…”他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冷酷到极致的笑意,“…辽东那边,皇太极想必…很想知道他派来的好狗,带回去的是惊喜,还是…催命符。”

“是!奴婢遵旨!”王承恩心头凛然,深深躬下身去,他知道,皇帝陛下动了真怒,这平静之下,酝酿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风暴。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当值小太监刻意压低却难掩紧张的禀报声:“启禀皇爷…兵部职方司主事杨嗣昌,有十万火急密奏,言…言涉晋商案军械赃物去向及…及京营安危!执意要面呈皇爷!王公公留下的内侍验过腰牌和奏匣封漆无误,人…就在殿外候着…”

王承恩眉头一皱,刚想呵斥此等时刻岂容打扰,却见龙榻上的朱由检眼皮微抬,那深潭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宣。”朱由检的声音依旧平静。

暖阁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杨嗣昌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却异常沉稳地走了进来。他身上那件半旧却浆洗得笔挺的绯色五品常服,在满室凝重的药气和皇权的威压下,竟显得格外庄重,如同一柄收入鞘中、却难掩锋芒的利剑。

他走到龙榻前数步之遥,撩袍跪倒,行大礼参拜:“臣,兵部职方司主事杨嗣昌,叩见吾皇万岁!”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慌乱。

“讲。”朱由检的目光落在杨嗣昌身上,带着审视。

杨嗣昌没有抬头,双手将一份密封的奏匣高举过顶:“启禀陛下!臣奉旨协查晋商案关联军械亏空,核验兵部武库司、工部军器局、及京畿各卫所相关簿册。发现…发现一重大疑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揭破惊天之秘的沉重与急切:“范家勾结高起潜等人,历年盗卖、倒手之报废军械、精铁、乃至部分堪用甲胄箭矢,其最终去向账目,虽经范家暗账及涉案官员口供有所指向关外,然…臣反复比对兵部历年核销记录、工部物料支取记录、以及京营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部分营卫的装备补充记录,发现…发现其中有巨大缺额无法对应!”

杨嗣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具体而言,天启六年至七年,仅神机营下属之火铳局、火药局,账面核销报废鸟铳八百杆,精铁料三万斤,硫磺、硝石各数千斤。然,工部实际拨付物料,仅够制造或维修鸟铳四百杆!兵部武库司接收记录,亦只有堪用鸟铳三百杆入库!剩余近半物料、数百杆‘报废’鸟铳,去向成谜!而此巨大缺额,恰与范家暗账中,部分通过隐秘渠道流入京畿的‘损耗’军械数额…惊人吻合!”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骇然与愤怒交织的光芒:“陛下!臣斗胆推断!范家勾结蠹虫,倒卖资敌之军械,恐非尽数流向关外!有相当一部分…有相当一部分,竟被隐匿于京畿!甚至…甚至可能就藏匿在京营之中!此乃…此乃悬于京师、悬于陛下头顶之…利刃啊!”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杨嗣昌这石破天惊的奏报,一道惨白刺目的巨大闪电,如同撕裂苍穹的狰狞巨爪,猛地劈开乾清宫外沉沉的夜幕!瞬间将暖阁内映照得一片森然!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整个宫殿都掀翻的恐怖炸雷,在紫禁城上空轰然爆响!

“咔嚓——!!!”

雷声滚滚,如同天神的怒吼,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窗棂疯狂颤抖!暖阁内,烛火剧烈地摇曳、明灭!

就在这天地为之变色的惊雷炸响的同一刹那!

西郊,格物院!

巨大的工棚内,所有的锻打声都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炉火在不安地跳动。

徐光启枯瘦的双手,正微微颤抖地捧着一块刚刚完成最后一次淬火的簧片。这一次,他没有用水,没有用油,没有用马尿盐卤。就在刚才,那个模糊的念头——生铁淋口——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命令工匠将一块烧至半熔状态的生铁水,极其小心、极其均匀地淋在了那块千锤百炼、刚刚锻打成型、还带着高温的优质熟铁簧片表面!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亲自操作,将这块表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生铁“铠甲”的簧片,缓缓浸入了孙元化反复试验后、温度控制在温热状态的精炼菜籽油中!

“滋…”

这一次的淬火声,不再是刺耳的爆裂,也不是沉闷的呜咽,而是一种奇特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轻微嘶鸣!油面泛起细密均匀的泡沫。当徐光启用铁钳将其缓缓夹出时,那块簧片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暗蓝色,表面那层生铁淋口已然与熟铁基体完美融合,光滑如镜,在炉火映照下,流转着一种坚不可摧又隐含韧性的奇异光泽!

孙元化屏住呼吸,拿起小铁锤,小心翼翼地敲了上去。

“叮…”

一声清脆悦耳、带着绵长余韵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工棚中悠然响起!簧片纹丝不动,毫发无损!

孙元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加大了力道!

“当!当!当!”

连续三下重击!那簧片依旧挺立,发出更加高亢清越的鸣响!表面光滑如初,连一丝白印都没有留下!

“成了!老师!成了!”孙元化狂喜地大喊,声音带着哭腔,“硬!真硬!韧性也足!成了!”

赵士祯不顾吊着的胳膊,一个箭步冲过来,用仅剩的右手一把夺过那块簧片,手指用力掰、用指甲狠命刮!那簧片如同拥有了生命,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微微弯曲,随即又顽强地弹回原状!表面光滑坚硬,连一丝划痕都未曾留下!

“哈哈…哈哈哈!”赵士祯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狂喜和如释重负的癫狂,“硬如金刚!韧如牛筋!好!好一块宝钢!好一个淋口淬油!成了!真他娘的成了!”

徐光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工棚角落那堆等待组装的燧发枪零件,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快…快!用这簧片…重新组装!试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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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暖阁内,雷声的余威还在梁宇间回荡,烛火终于停止了剧烈的摇晃。

龙榻上,朱由检的脸色在刚才闪电映照下,显得更加惨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杨嗣昌的奏报,如同另一道惊雷,炸响在他的脑海!京营!蛀虫竟已将触手伸到了拱卫京师的京营之中!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通敌,这是在掘他朱由检的根基!是在他卧榻之侧,埋下了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好…好一个范永斗!好一群蛀虫!”朱由检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浑身一凛。

“传旨骆养性!”朱由检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匕首,“让他的人,给朕盯死京营!尤其是神机营!从上到下,一只苍蝇也别放过!杨嗣昌!”

“臣在!”杨嗣昌跪得笔直。

“你,很好。”朱由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却重逾千钧的认可,“此事,你为主,骆养性暗中配合。给朕查!彻查!无论查到谁头上,无论他背后站着谁,给朕连根拔起!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密奏直呈!”

“臣!万死不辞!定不负陛下所托!”杨嗣昌心头热血激荡,重重叩首!他知道,这柄悬于帝国心脏的利刃,将由他亲手拔出!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比刚才那道惊雷更加沉闷、更加厚重、更加充满力量感的巨响,仿佛从遥远的地平线下滚来,穿透了紫禁城厚重的宫墙,隐隐传入了乾清宫!

这声音,并非天威,而是…人间的力量!是钢铁与火焰的咆哮!

暖阁内,朱由检、王承恩、杨嗣昌,同时猛地抬头!

几乎在同一刹那!

“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无尽惶急的呼喊,如同利箭般刺破了乾清宫外沉沉的雨幕!一个浑身湿透、泥浆满身、背后插着代表八百里加急、已然折断了一支羽毛的令旗的信使,被两名锦衣卫架着,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暖阁外的台阶下!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辽东八百里加急军报——!!!”

“奴酋皇太极!亲率八旗主力!绕道蒙古哈喇慎部!突破大安口!长城防线告破!建虏前锋精骑…已…已迫近蓟州!兵锋直指——通州!!!”

轰!!!

最后两个字,如同真正的九天惊雷,在朱由检、王承恩、杨嗣昌的耳边,在风雨飘摇的紫禁城上空,轰然炸响!

通州!距离京师,不过咫尺之遥!

皇太极的铁蹄,踏碎了长城!踏碎了虚妄的和平!踏碎了…崇祯元年的深秋!

那遥远的、来自西郊格物院方向的、象征着新生力量的第一声燧发枪的轰鸣,与这宣告着滔天战火已然烧到家门口的八百里加急警报,在这帝国心脏的上空,以一种残酷而宿命的方式,交织、碰撞、响彻云霄!

朱由检瘦削的身体猛地绷紧,一口腥甜骤然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压了下去。他搭在锦被上的手,五指深深抠进了明黄的锦缎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那双深陷的眼眸越过暖阁洞开的殿门,投向外面被暴雨和黑暗彻底吞噬的、无边无际的夜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雨幕,穿越了百里的空间,落在了西郊那片在风雨中依旧倔强燃烧着炉火的工棚。

钢…成了。

枪…响了。

但烽火…也点燃了。

时间,这世间最冷酷也最公平的东西,终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他呕心沥血催生出的第一缕希望之火,尚未燎原,便已面临着最狂暴的灭顶风雨!

冰冷的雨水裹挟着深秋的寒意,被狂风吹卷着扑入殿内,打在脸上,刺骨生疼。朱由检却浑然未觉。他眼中那两点幽深的火焰,在极致的压力与冰冷的杀意淬炼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猛地窜高,爆发出一种足以焚尽八荒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

“王承恩。”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金属质地。

“奴婢在!”王承恩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和决死之意。

“传旨:”朱由检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中迸出的冰珠,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召…卢象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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