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乾清宫的空气比东宫更沉、更冷。
朱厉此时倚靠在王承恩身侧，几乎是半架着走进大殿。
他刻意维持着“魇症”过后的虚弱和惊恐，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嘴唇微微颤抖。
他需要让崇祯相信，那个“梦”是真实的，亦或是某种天启的预兆。
“儿臣…儿臣叩见父皇…”朱厉的声音带着嘶哑和颤抖，深深拜伏下去。
此刻，他能感受到龙案旁崇祯帝那道锐利的目光，正死死地钉在他的身上，观察他每一个细节。
没有立刻让他平身。
死寂，只剩下朱厉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抬起头来。”崇祯沙哑的声音响起，落在朱厉的耳畔。
朱厉缓缓抬头，依旧保持着惊恐而虚弱的目光，轻声回道：“父皇...”
“你…梦见了什么？”崇祯眯着眼，目光如针，“给朕…详详细细地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许漏！”
闻言，朱厉心中窃喜，鱼儿，上钩了...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又陷入了那恐怖的梦魇之中。
“父皇…儿臣…儿臣梦见…”他声音哽咽起来，“在煤山之上…有一棵歪脖子树...”
听到朱厉的话，崇祯身子猛地一颤，太子梦见的，正是他心中所想。
每每当他收到前线溃败的报告、被各地灾乱奏折烦扰时，他都会站在窗前，看向不远处的煤山。
而煤山上的那棵歪脖树，正是他目光停留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
可此时，却‘意外’的出现在太子的梦中，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崇祯眼神微眯，但此刻对于‘天启’之事，更加确定了几分。
朱厉此时见到崇祯的表现，心中微动，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随即，他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带着一丝惊恐说道：
“儿臣看到…父皇您…您就站在树下…脚下全是血...
身上穿着的常服已经被鲜血染红，在您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条白绫。”
崇祯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眉头紧锁，静静的等待着朱厉的叙述。
“然后…然后魏阁老…他就出现了…”朱厉的声音突然颤抖，带着极度的恐惧。
“他在笑！父皇！魏藻德在笑！
他手里…也拿着白绫！他…他朝着您走过去了！
儿臣想喊…想冲过去…可…可脚像钉在地上一样…动不了！动不了啊父皇！”
“他…他还说什么了？！”崇祯的声音猛地抬高，带着一丝愤怒和暴戾。
“他…他好像说…”朱厉做出努力回忆的痛苦表情，眉头紧锁，“陛下…该上路了…，新朝…需要您的头颅…太子殿下…别急…您也快了…”
他断断续续地复述着，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刺向崇祯最敏感多疑的神经。
“够了！！”崇祯突然大吼一声，一掌重重拍在龙案上！
“砰！”一声巨响，震得烛火狂跳，奏章散落一地。
朱厉心中一颤，身体猛地一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道：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定重疾未愈，发了疯，说了这些胡话…”
一旁的老太监王承恩此刻也跪在一旁，开口劝道：
“皇上，殿下昏迷刚醒，定是留下了癔症，皇上息怒啊…”
此刻的大殿之内，再次陷入死寂，只留下崇祯粗重的喘息声和朱厉压抑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崇祯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才缓缓从朱厉身上移开，看向窗外。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眼底那份冰冷的杀意此刻已经显露无疑。
试问，一个刚刚即位就能以雷霆手段处理掉魏忠贤的人，会是什么废物吗？
一个在国家灭亡之际，宁愿自缢于煤山之上，也不愿南迁的君王，会是什么昏君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不过，此刻的崇祯帝心底早已惊涛骇浪。
太子的梦，太真了！真到与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丝丝入扣！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唯一的解释…这就是天启！
是上天在告诉他，有人想让他死！
而且连地点、方式、甚至帮凶都安排好了！
而这个人，就是魏藻德…当朝首辅…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你…还梦见了谁？”崇祯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
他需要更多线索，需要确认太子这“天启”般的梦境，是否还指向了其他背叛者。
朱厉闻言，心中念头急转，名单上的叛徒很多，但不能全抛出来。
否则显得自己的梦太过“清醒”，好不容易让崇祯信了一下，他可不想让崇祯再次起疑。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需要给崇祯几个“模糊”但又足够指向性的目标。
“儿臣…记不清了…好多…好多影子…”朱厉做出努力回想却头痛欲裂的样子。
“有…有穿大红袍的…有穿铠甲的…都在笑…都在看着父皇…看着那棵树…”
他喘息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一丝困惑。
“好像…好像还有…很尖的声音…像…像宫里的公公…说…说‘太子醒了…有些碍事…’”
“公公？！”崇祯眼神一凝，随即，目光猛的看向王承恩。
王承恩手中拂尘“啪嗒”掉在地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淌下：
“陛下！陛下明鉴！老奴对陛下忠心天日可表，绝无此心啊陛下…””
朱厉暗惊，连忙补救：“父皇！那人影儿臣没看清，但身形瘦削…不似王公公！”
这王承恩可是能入皇陵的太监，可千万别被自己一不小心玩死了啊！
王承恩看向朱厉，胖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激，嘶声道：“殿下明鉴！陛下明鉴！”
崇祯挪开目光，看向朱厉，不动声色道：“王大伴追随朕多年，朕怎么会怀疑他？
朕只是想问，王大伴，你觉得太子梦中所启的，是何人...”
王承恩深吸一口气，脸上惊惶瞬间敛去，恢复一贯的恭谨沉稳：“回陛下，老奴不敢妄议…”
朱厉看着王承恩这瞬息间的变化，心中微动，果然，这宫里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但说无妨，朕赐你无罪。”崇祯看着王承恩的脸，脸上的信任不自觉地又多了几分。
虽然崇祯这么说，但朱厉觉得，如果刚刚自己没有替王承恩辩解的话。
他相信崇祯会毫不犹豫的将王承恩抓起来审讯。
要知道，崇祯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弄大臣，但是抓一个太监，他还是敢的...
同样的，崇祯在知道梦中没有王承恩后，他对王承恩的信任也会不自觉的增加几分。
王承恩的生死，其实就在刚刚自己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帝王，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想到这里，朱厉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虎毒...应该不食子吧...
可接下来，王承恩一连串的话，打断了朱厉的思绪。
只见王承恩再次叩首，声音尖细说道：
“回陛下，老奴斗胆…疑是前任东厂提督，曹化淳！
曹公公虽告老，却仍居京城，与首辅魏藻德、成国公朱纯臣等过从甚密。
据老奴所知，其门下义子，势力遍布宫禁与京师防务…故此事，恐非曹公公不能为…”
一番话，句句诛心，彻底将曹化淳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