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众人霍然回首。只见一袭靛蓝长袍的王承恩自后方缓步而出，如同幽影无声，稳稳立于朱厉身侧。
“诸位——”王承恩特有的尖细嗓音划破寂静，“可是忘了老奴另一个身份？”
此言一出，满场惊疑。
连朱厉也忍不住侧目，心中暗震：“老王……竟还有别的身份？？”
李国桢眸子骤然亮起，对啊！这老东西可是提督大监！监军之权在手，岂是他一个总督能比？
（提督大监，在崇祯时期，有监军之权）
旋即，李国桢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见过提督大监。”
声如落石，京营众将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行礼。
台阶上的朱厉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倒是把这老太监这身份给忘了…
怪不得之前自己想利用骆养芯来使用强硬手段镇压，杀一儆百，这老太监一直在反对。
感情京营说话最算的人，在自己身边呢啊……
但虽说如此，人心如流水，该笼络时，一刻也迟误不得。
一旁的王承恩见众人如梦初醒，微笑着看向朱厉。
朱厉自然知道，轮到自己再度登场了！
旋即，他轻咳一声，脸上最后一抹紧张之色顿时消失，朗声说道：
“李总督，今日，你三请三拒于乾清宫之外，你可知为何。”
“回殿下，臣不知。”李国桢此时说话心中也有了底气。
既然有人扛下带头‘谋逆’的罪责，自己当然乐意太子行使‘监国’之权。
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掉脑袋的可是他李国桢。
台上台下这二人，此刻，心照不宣，竟犹如双簧一般，演了起来。
“既然李总督不知道，那孤便告诉你，是魏藻德窜通了王德化隔绝了圣听。
要的就是在这关键时刻，军情延误，好给那些投降献城之人铺好道路！
这大明的天，早已被蛀空，连军情如火，都传不进乾清宫了！”
嘶——
众人闻言，顿时猛吸一口凉气。
这些往日里自诩清白的文官大臣，此刻竟敢联合宦官，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但好在…他们还有太子啊…
可唯独，那兵部侍郎王家彦此刻面若冰霜，再度上前说道：
“殿下口口声声魏藻德、王德化隔绝圣听！此乃泼天重罪，动摇国本！
敢问殿下，此等惊世秘闻，究竟从何得知？！是亲眼所见？还是耳闻风传？！”
他毫不退缩，迎着朱厉的目光，继续逼问：
“殿下言军情延误！然则，李总督方才所报流贼动向，兵部亦有塘报记录！
敢问殿下，如何断定此乃人为隔绝延误，而非军情传递固有之迟滞？！
殿下又凭何断定，陛下此刻身在乾清宫，便一定是‘被蒙蔽’，而非……而非陛下自有圣裁？！”
一句话，对朱厉此前说出的所有事情步步紧逼。
此言一出，连李国桢都骇然色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王家彦，简直是疯了！他这哪里是质疑，分明是在影射太子矫诏、妄测君心、甚至……有不臣之意！
骆养性眉头紧皱，绣春刀已悄然出鞘半寸，只要太子一个眼神，他立刻就能让这个不知死活的侍郎血溅五步！
朱厉看着‘冒死’直言的王家彦，又瞥了眼旁边脸色煞白、恨不得立刻堵住王家彦嘴巴的李国桢。
仿佛二人的眼神都在说：这货怕不是傻子吧？
此前，王承恩已经言明拥立朱厉‘监国’一事，李国桢则是顺势俯首甘为前驱。
两个京营集团的一把手都同意了，你一个小部长在这问来问去…
你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朱厉没有立刻回答王家彦的质问，只是缓缓抬手，轻轻按在了骆养性出鞘的刀柄之上，将冰冷的锋芒缓缓推回鞘中。
然后，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在王家彦身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他的视线在王家彦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微微侧首，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身旁如同标枪般挺立的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天子亲军，侦缉天下，无孔不入！这，就是他消息来源最有力、最无需辩驳的证明！
王家彦脸色在朱厉‘明示’中，瞬间由铁青转为惨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退了回去。
朱厉被这小插曲搞得哭笑不得，只好再度酝酿情绪，对着众人说道：
“曹化淳！魏藻德！还有那躲在府里装死的成国公朱纯臣！这帮蠹虫，用王德化这条老狗堵住宫门，隔绝内外！
他们要做什么？他们在等什么？
他们在等李闯的马蹄踏碎城门！他们在等用我朱家父子的头颅，去换他新朝的富贵！
刚刚李总督说了，李自成的大军就在城外三十里，明日凌晨便可抵达京城！
可你们看看，我们的陛下在做什么？在乾清宫里，被几个阉人蒙住眼睛，堵住耳朵，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而孤”朱厉的手指指向自己，“给了你们一条明路！”
“父皇被困深宫，圣听被蒙蔽，军机被延误！
值此社稷存亡之秋，孤，大明太子朱慈烺，以储君之身，行监国之权！
总揽京师防务，号令京营诸军！此乃权宜之计，亦是天授之责！
一切干系，由孤一人承担！城破，孤自裁以谢天下！城在，孤自向父皇请罪！”
“监国”二字，终于被他掷地有声地抛了出来。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众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吴襄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却被朱厉抬手制止。
说完，朱厉环顾四周，显然没有人再对监国一事提出异议。
“李国桢！”随即朱厉喊道。
“臣在！”李国桢浑身一震，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孤，问你！”朱厉大声喊道，“可愿奉孤行‘监国之权’！”
“京营总督李国桢！”李国桢抬起头，高声回道，“愿奉太子殿下监国！拱卫京师，万死不辞！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戮！”声如洪钟，震得庭院回响。
吴襄老眼圆睁，看着跪地的李国桢，又看向阶上的太子，最后落在身侧的王承恩和骆养性身上。
魏藻德？曹化淳？去他娘的吧！李自成来了能指着他们？？我吴家百年基业，可不能毁于我手？！
随即他猛地一咬牙，撩起袍角，同样重重跪倒：
“老臣吴襄！愿奉太子殿下监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王家彦、张世泽等人，看着地上跪倒的两位实权人物，又互望一眼，再无犹豫，齐齐跪伏：
“末将张世泽（王家彦…），愿奉太子殿下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