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伯府后巷,数道身影正行色匆匆向着此处赶来。
走在队伍前方的高大身影,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神情冷厉,一身墨色的飞鱼服,仿佛将他融入黑夜之中。
而跟在其身后的,则是身着长袍、脸色铁青的京营总督李国桢,此刻他一言不发,脚步沉重的跟在后面。
在队伍的最后,是一同前来的京营佐将,众人神色各异,有迫切、有惊疑亦有屈辱,时不时的交换着眼神,但却也不敢出声议论。
就在半个时辰前,去而复返的骆养性再次出现在京营之中。
只不过这次,他送来的不是银两,也不是叛将名单,而是一道明黄色的太子‘监国令’。
营帐之中,正因清洗军中叛徒而聚集在一起的京营众将,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监国’吓了一跳。
心中言明:众将前往听雨轩接令…逾时…以谋逆论处
一时间,营帐之中气氛陡然加重。
要知道,前些日子殿下刚因京营士兵喊出‘殿下万岁!’一事被陛下软禁在‘听雨轩’内,转头又派来骆养性传出‘监国令’。
面对如此僭越的‘监国令’,众人皆是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接。
不,甚至说已经不能是僭越了,严重点说,殿下此举,如同谋逆。
但最终,出于无奈,李国桢还是决定接下诏令,看看这‘天启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这‘监国令’无论真假,若是不接,那可就坐实了‘谋逆’的名头。
此时,李国桢看着走在前面的骆养性,心中也暗自猜量起来。
“这鹰犬头子,何时投入太子门下了…
如今正值危机存亡之际,各方势力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今日自己面圣,被王德化那老太监拒了三次,显然陛下那边出了问题。
太子殿下转头以‘监国’名义诏我等来此,其目的不言而喻。
现在想来,太子殿下前些日子送来那些军饷的目的,已经非常明显,无非就是拉拢军心。
早些时候送来的那份军中叛徒名单,想来也是借自己之手,清除异己。
老子刚替他剁了曹得禄的脑袋,清洗了门户!转头他就扯起‘监国’的大旗?
好一个朱慈烺!好一个‘天启’太子!老子当他真是心系社稷,没成想,竟是在这儿等着!
收买人心是假,夺权篡位才是真!
想到这里,李国桢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感油然而生。
他李国桢是粗,是莽,可他不瞎!更不蠢!这分明是收买人心,借刀杀人!
如今这监国一事,说通俗点,他朱慈烺就是想逼宫!
召集群将?狗屁!
无非是摆下鸿门宴,怕是待会儿进了听雨轩,等待他李国桢和这些不明就里被“请”来的同僚的,恐怕就是早已埋伏好的锦衣卫!
届时,刀架在脖子上,这‘监国’的诏令,自己不接也得接……
与其受辱,不如……李国桢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刀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刀悄悄抽出几寸,冷着脸对着前方的骆养性质问道:
“骆指挥!太子此举太过僭越,是要效仿唐太宗的故事吗?!你锦衣卫世代忠良,难道也跟着做这等乱臣贼子?!”
话音落下,身后的将令们也是立马将手握在刀上,彷佛下一秒李国桢只要下令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将骆养性就地正法。
一时间,街巷之内,剑拔弩张。
为首的骆养性闻言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黝黑方正的脸冷漠的扫过众人,彷佛没有看见那闪着寒芒的腰刀。
“李总督,还请稍安勿躁”骆养性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地,字字清晰,“是非曲直,见了殿下自有分晓!末将只奉令行事,请总督……莫要自误!”
他刻意加重了“自误”二字,随即不再看李国桢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再次加速向前。
“好!好一个‘自误’!”李国桢怒极反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看来,这趟就是鬼门关!他倒要看看,那小太子和骆养性,能玩出什么花样!
若真要逼他李国桢做那不忠不义之徒,今日这听雨轩,便是他血溅五步、以死明志之地!
众人拐过巷口,锦衣卫同知李若琏早已等在那里。
骆养性挥了挥手,后者立刻会意,微微点头,不动声色的将早已准备好的长梯置于听雨轩高墙之上。
骆养性停下脚步,指了指那置于高墙上的长梯,对着李国桢说道:
“李总督,请吧。”他声音依旧平板无波,侧身让开。
看着粗糙的木梯和听雨轩丈许高的红墙上,李国桢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直冲脑门!
“骆养性!你!”李国桢怒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当场发作。
身后的吴襄、张世泽等人也无不色变,面面相觑,脸上皆露出愤懑与难堪。
耻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李国桢堂堂京营总督二品大员,掌数万儿郎生死,此刻竟要像个偷儿般,爬这丈许高的梯子!
这要是传出去,他李国桢的脸面、京营的威仪,都要被踩进泥里!
他猛地侧过头,目光如刀,狠狠剜向骆养性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
可骆养性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看见李总督眼中喷薄的怒火。
“各位大人,请把。”骆养性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殿下临行前特意嘱托,务必避开他人。
微臣只是奉命行事,委屈各位大人了。
请总督…体谅。”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毫无诚意。”
话音未落,骆养性身形微动,双手抓住墙头,如同狸猫般轻巧无声地翻身而上,瞬间消失在墙内。
李若琏紧随其后,动作同样干净利落。
留下墙外一众将领,望着那架冰冷的木梯,如同面对一道耻辱的界碑。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王家彦低吼一声,脸色铁青。
“这…这成何体统!”张世泽气得胡须都在颤抖。
吴襄眉头紧锁,看向李国桢:“督帅,这……”
李国桢胸膛剧烈起伏,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死死盯着那堵象征着屈辱的高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就是太子的“下马威”?这就是逼他们就范的姿态?!
“丢死人了!!”李国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粗粝的大手狠狠抓住冰冷的梯框向上爬去。
“好!好得很!”李国桢心中狂啸,“朱慈烺!你既要如此折辱我等,那便看看,你这监国的位子,坐不坐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