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厉看着眼前的老太监,眼神中闪过一抹震惊,心中不免有些佩服。
王承恩深谙宫中数十载,对权力运作的洞察力远超他的想象。
这老太监一开口便是“代父理政”这等石破天惊之策!
饶是他这个带着后世记忆的“现代人”,也觉得此举堪称大逆不道,风险极高。
见朱厉沉默不语,王承恩以为是朱厉在犹豫,随即继续劝道:
“殿下,此非篡逆,而是救危!陛下被奸佞蒙蔽隔绝,殿下身为储君,值此社稷危亡之际,挺身而出,总揽戎机,安定人心,正是人臣大义,亦是孝道所在!
只要守住了京师,击退了流寇,解了陛下之危,一切非议自然烟消云散。
反之,若坐视奸佞隔绝圣听,贻误军机,导致城破...那才是万死莫赎!”
阁楼内一片寂静,地上的碎瓷片在烛光下闪着冷光。
骆养性虽然听不清王承恩具体说了什么,但从太子殿下此刻的神情来看,他能感觉到,这位老太监的话,必定是石破天惊之策!
但此刻朱厉心中却是清楚,这件事没有王承恩说的这么简单。
他皱眉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骆养性,这位锦衣卫头子的态度才是关键。
骆养性虽表明立场,愿支持自己,但代父理政这件事罪太重了,他无法确定骆养性的想法。
若是骆养性此刻提出反对意见,反而会让两人心中升出芥蒂。
届时自己手里将会失去唯一的军权,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甚至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朱厉不敢,他不敢赌上自己这些天所做的一切…
王承恩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明白了朱厉心中的顾虑,脸上那份从容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缓缓转身,面向一旁同样神色凝重的骆养性,开口说道:“骆指挥…”
“王公公请讲。”骆养性心中一紧,连忙拱手,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
“此刻宫中曹化淳、魏藻德之流隔绝圣听,把持宫禁,坐视军情延误,依你之见,此劫该如何破解?”
王承恩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骨髓。
骆养性喉头滚动了一下,强自镇定道:
“依…在下之见,在下愿率二百名精锐,杀进乾清宫,惩除逆贼!清君侧,护圣驾!”
王承恩闻言口中‘呲笑’一声,嘲讽之意丝毫不掩:
“你骆指挥倒是忠孝,老奴先不论你是否能杀进乾清宫。
若你当真杀入乾清宫,而陛下龙体无恙,只是被宵小隔绝,你如何自处?
难道你要拖着李总督去陛下面前作证?呵,那些人有的是法子颠倒黑白!
一句‘擅闯宫禁,意图谋逆’,就能坐实你的死罪!诛你九族都绰绰有余!
你骆指挥是条汉子,不怕掉脑袋。
可你那些跟着你冲杀进去的锦衣卫兄弟呢?他们也有妻儿老小!
还有你骆家上下百余口,世受国恩的忠义之名,也要跟着你一起化为齑粉,背上千古骂名吗?!”
骆养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手脚冰凉,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王承恩的话太狠了!几乎他下意识地、求救般地看向太子朱厉,渴望从这位年轻的储君眼中找到一丝宽慰或指引。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平静得近乎漠然的脸庞。
朱厉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青涩,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既无鼓励,也无责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这眼神…何其熟悉!骆养性心头猛地一震!
就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当他鼓起勇气向东宫询问“天启”真相时,眼前的太子殿下,就是这般神情!
没有虚妄的许诺,没有煽情的大义,只是冷静地、甚至是冷酷地将京城危局、将“天启”背后的骗局、将他骆养性无处可逃的困境,一一摊开在冰冷的月光下!
那晚的太子,和此刻的王承恩,用的是同一种方式——他们根本不屑于用言语说服你,他们只是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告诉你:
你,骆养性,早已身在局中,无路可退!
“没得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骆养性心底疯狂呐喊。
王承恩那如同鬼魅低语般的声音,适时地再次响起,精准地刺入他内心的裂痕:
“其实啊,骆指挥,跳出这死局,眼前就有一条活路,一条通天大道!”
“你想想,太子殿下乃国之储贰,社稷之望!
值此乾坤倾覆之际,行监国之权,代父理政,统合京营,整饬防务,力保京师不失!
这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这才是最大的孝道!
想想看!京营得了殿下的犒赏,李国桢得了殿下的名单,军心士气已非昨日!
只要殿下以监国身份登高一呼,以雷霆手段整肃内奸,这北京城…未必不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只要京师在,陛下就安!大明江山就还在!
到那时,陛下脱困,社稷转危为安,你骆养性便是拨乱反正、护驾擎天的第一功臣!
你骆家世代忠义的美名,非但无损,更将光耀史册,彪炳千秋!”
“骆指挥啊…是选择坐以待毙,陪着这艘将沉的大船一起粉身碎骨,落个‘愚忠误国’的千古骂名?
还是选择拼死一搏,追随殿下,搏一个力挽狂澜、青史留芳的救世功业?
这杆称,你自己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吧…”
话音落下,王承恩如老僧入定,不再言语,只将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浑浊老眼,死死钉在骆养性脸上。
整个听雨轩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骆养性几乎喘不过气。
呼……”骆养性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叹息从他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那叹息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无奈,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彻底吞噬!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王承恩,而是直直地望向太子朱厉,“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板冰冷的碎瓷片上!
“殿下!臣……骆养性!”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决绝,“愿奉太子殿下监国!唯殿下之命是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朱厉闻言,心中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面上虽极力维持着储君的威仪,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悄然舒了口气,目光扫过王承恩,发现这老太监正含笑望着自己,浑浊的眼珠里透着“本该如此”的了然与鼓励。
朱厉不再犹豫,从软榻上起身,快步上前,双手用力将跪地的骆养性扶起,沉声道:
“骆卿忠勇,孤心甚慰!无论此事成败,孤在此立誓,一切干系,孤一力承担!断不使忠义之士蒙冤!”
随即,他看向王承恩,斩钉截铁说道:“王大伴,“立刻拟‘监国令’!
以孤的名义,召京营总督李国桢、五军营提督吴襄、神枢营提督……即刻至嘉定伯府听令!
告诉他们,孤…就在这听雨轩等着!逾时…以谋逆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