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皆俯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郭禳更是跪伏。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被真龙凝视,脊背发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片刻之后,刘彻寒声道:“来人,召廷尉右监丙吉来见朕。”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丙吉出现在清凉殿。
刘彻指了指郭禳,对丙吉说:“有人背后诅咒朕,现在被人告密,这事儿要查!”
他顿了顿,继续说:“朕看此事与巫蛊案也脱不了干系,朕现在擢升你为廷尉,即刻酌办。”
丙吉叩谢:“谢陛下隆恩!”
很快,丞相府便被廷尉官兵看护起来,除丞相外,府内上下百十余人接受隔离审查,而后一一被带走问话。
丞相夫人自幼娇养,安于富贵,哪里经得起风霜,仅带她逛了逛诏狱,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有了突破口,不出几日,又有人扛不住压力,也相继交代了。
不久后,丙吉入宫复命,如实奏报:“启禀陛下,日前郭禳密告丞相夫人一案,经查有如下事实:
一则,丞相夫人确有诅咒陛下之实;
二则,刘屈氂暗中勾结贰师将军李广利欲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自李广利率军出发以来,两人暗中交通,私信不断;
三则,刘屈氂与关东沟通甚密;
四则,去年巫蛊案,太子...”
正当说到太子时,被皇帝打断:“行了,不用再说了。”
刘彻能猜到丙吉想说什么,但此时还不想听,因为最触动他敏感神经的是将相勾结。
思量片刻后,刘彻寒声道:“按律照办,要严办!明日,朕会下诏。”
翌日,一道诏书颁布,一石激起千层浪。
刘屈氂被判腰斩,丞相府其余人被打入诏狱,李广利一家也遭牵连,跟着锒铛入狱了。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正当有心人想要借此事更进一步时,皇帝下诏成立尚书台,直接架空了丞相。
如此剧变,直接打破了朝廷内部平衡,似乎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一时间,暴胜之变得炙手可热,他府上门庭若市。
为了避嫌,暴胜之上疏奏请病假,直接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接到奏疏,刘彻面露不虞,暗忖道:朕还没死呢,这些人就急着攀附了。
思量片刻后,刘彻开口道:“来人,吩咐下去,旬日后,朕要摆驾甘泉宫去休养,着霍光、金日磾等人伴驾。”
他打定主意,要看看这次又有谁蹦跶出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哪怕贵为天子。
先是剿匪不力的消息传开,后有前线战事不利的奏报传来。
在皇帝焦头烂额之际,暴胜之却挺身而出,当面奏请皇帝:“陛下,臣斗胆建言:令马通戴罪立功,北上驰援前线,至于关东剿匪,臣愿意肩负此任,不负陛下。”
闻言,刘彻面色稍霁,称赞道:“暴大夫真乃良臣也!”
随后,他继续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沉思片刻后,暴胜之缓缓说道:“镇暴非一人之力,臣还望陛下能派些帮手,比如前丞相司直田仁,此人知兵,智勇兼备。再比如,霍光、金日磾二位。”
对于这个提议,刘彻感到惊讶:田仁因同情太子,于去年被罢官,贬为庶人;霍、金两人是自己心腹。
斟酌再三后,刘彻对提议稍作修改,“朕准许征召田仁,协助剿匪,另外,绣衣使者,无论内外皆可听你调用,至于霍、金二人嘛,朕另有安排。”
“谢陛下!”暴胜之平静地叩谢。
诏书颁布后,暴胜之几人很快整装出发,而远在关东的马通也是翘首以待,恨不能早点甩掉这个烂摊子。
殊不知,在他北上的路途中,一则震惊内外的消息传来。
为帝数十载,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无比,皆来自于自己手中这份奏报。
刘彻手捧奏报,怒目圆睁,逐字逐句,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始终不相信,李广利居然向匈奴人投降了!
“啪~”的一声,奏报被重重地甩在地板上。
刘彻双手握拳,青筋暴起,“耻辱啊~耻辱!”
快步走到右侧剑驾旁,抽出天子剑,一剑劈断了奏报竹简,依旧不够泄愤,在劈砍第二剑时,突然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当他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龙榻上,殿内外挤满了人。
刘彻努力地抬起手,摆了摆,示意:“朕没事,都散了吧。”
随后,他又轻声呼喊:“苏文~召廷尉丙吉来见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闻内侍禀报,刘彻命贴身内侍将自己扶起来,靠在榻上,然后才说:“让他进来。”
丙吉入殿,当即行礼:“臣叩见陛下!”
“免礼”,刘彻顿了顿,随后直接下令:“先有刘屈氂,现在又有个李广利,要严查!不仅查他们及其亲眷,其党羽也要一并揪出来。”
“另外,马通等人剿匪不力,将他们打入诏狱,按律法论罪,允许他们缴金赎身,贬为庶人。”
“至于商丘成,问过话后,让他回家赋闲吧。”
丙吉回应道:“喏~”
君臣之间,又聊了一些其他事项。
末了,刘彻突然询问:“据儿他最近在干什么?”
丙吉斟酌片刻,回答道:“皇子他每日醒来和睡前都向未央宫方向行跪拜礼,近来读书少,只读《孝经》,除此之外就是练字,活动筋骨。”
刘彻微微有些动容,长叹一声后,方才吩咐丙吉:“以后,那些个批注,练字都给朕拿来看看。”
丙吉领命退去。
皇帝怒火攻心,晕倒在地,这一消息如在长安城投下震撼弹一样,爆炸式地传开。
卫家倒了,李家现在也倒了,大局有利于谁还不清楚吗,只是大家都不想当出头鸟,都在观望。
终于,一旬日之后,御史章赣耐不住性子,奏请皇帝重新册立太子。
洋洋洒洒地一大篇,刘彻看着就心烦,直接降旨申斥。
眼见章赣碰了一鼻子灰,百官暗自庆幸之余,不知道哪个高人指点,朝廷内外再次掀起了一股献祥瑞风气。
起初每月只有零星几件,发展到后来,月月有祥瑞,甚至每旬都有。
直到暴胜之带着几个真匪首班师回朝,进献祥瑞的风气达到顶峰。
归来后,第一个朝会,当皇帝问自己想要什么赏赐时,暴胜之却直接奏请:“回陛下,天下之命,悬于太子,若陛下暂且没有册立打算,是否考虑先册封皇后,以安天下心。”
刘彻面色略显不悦,但还是按耐住,问道:“依你之见,该册立哪位娘娘为皇后呢?”
暴胜之平静地道:“皇子刘弗陵之母,赵夫人当贵为皇后。”
刘彻眯起眼,冷然道:“暴胜之,你是不是携剿匪之功来威胁朕?”
暴胜之见情况不妙,立刻跪拜:“臣不敢!”
刘彻寒声道:“你已经敢了!”
闻言,暴胜之拼命地磕头谢罪。
敲打之后,刘彻才缓缓地说:“起来吧,这事儿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插手,这是朕的家事。”
暴胜之叩谢后,缓缓起身。
环视百官,刘彻心中大为不爽,他仅仅表露出对刘弗陵的喜爱,这帮人就这么趋炎附势。
没清洗太子势力前,这帮人也是这样。
朕还没死呢!
刘彻暗下决心,不再册立太子和皇后。
沉思片刻后,刘彻缓缓开口:“该有的奖赏还是要有的,朕就封暴胜之为景候,食邑三千户,擢田仁为北军使者护军。”
暴胜之长舒一口气,暗忖道:总算达成目的了。
剧变中,刘据瘦了,大汉天下也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