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的话,对刘据而言,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他心头剧震,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太医能这样,宫里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闲人,是不是也能照着这个法子来?
说到底,核心就一句硬道理——宫里不养闲人!
当然,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这事儿还得仔细掂量,拿捏好分寸。
说干就干,刘据立刻派了张绵、张鹏等心腹去摸底调查,又连着组织了好几次廷议,召集重臣反复商议。
这一查一议,结果让刘据心头一沉。
他这才惊觉,自己之前实在想得太简单粗暴了!
他根本没有考虑到,宫里好些人,压根没有什么像样的谋生手艺,一旦被赶出宫门,转眼就得为了怎么活下去发愁。
这与刘据施恩于民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焦头烂额地琢磨好几天,刘据发现,这问题的根子,还是得回到让他头疼的账册上。
他沉下心,把此前整理好的皇家开销账目,从头到尾,一项一项地又捋了一遍。
这一捋,皇室这吞金巨兽的花钱路子,在他眼前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主要就砸在这七大项上:膳食费、服饰费、器物费、车马费、医药费、娱乐费、宫廷建筑以及皇陵修建。
每一项开销背后,都对应着一个庞大的人群。
其中,宫廷建筑以及皇陵修建虽涉及宫内人事不多,但开销最为巨大。
刘据决心向曾祖父汉文帝看齐,一切从简,杜绝大兴土木。
再看医药费这块儿:太医署养着整整二百多个太医,上面还压着十九个太医令。
行,就按太后卫子夫那聪明绝顶的法子来——放出去给老百姓看病,收贵族的钱养着。
轮到吃饭(膳食费)这块,刘据差点没把账册摔了!
少府属下,管做饭的(太官)、管做汤的(汤官)、管做点心的(导官)...
这还不算完!还有专门打猎的、杀牛宰羊的、全国到处搜罗山珍海味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伺候皇帝一个人吃饭的,竟有六千多号人!
对于这个群体,刘据做了筛选:敢伸手捞钱的,查实一个抓一个,抄家下狱(掖庭狱);有手艺傍身的,组织考核,择优留用;其余人,或赏赐给大臣们,或遣散出宫。
宫廷里还养了成百上千的乐人、歌女、舞女,还有唱戏的、跳大神的、演杂技的一大堆。
但要说最离谱的吞金窟,还得数养后宫!
这块的花销(娱乐费)全看皇帝个人爱好。
像他崇拜的曾祖父汉文帝,算比较“克制”的了,后宫也就养了几百个女人(这里面未被宠幸的宫女居多)。
而先帝时,以数千良家子填充后宫。
如今,先帝驾崩,这个大群体就成了硬塞在刘据手里的超级大麻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得要命,扔也不是,捧着也不是!
尤其是那些被先帝宠幸过、却没能诞下皇嗣的嫔妃,身份最为特殊。
虽然现在大汉已经废除了殉葬制度,但按照祖宗规矩,这些嫔妃是要被送去给先帝守陵的。
之前刘据一时疏忽,处理得急了,仓促下诏,结果捅了马蜂窝,惹得群臣激烈反对。
万幸,这类太妃人数不多,宫里还能供养得起。
刘据没办法,只能先这么凑合着。
抛开这些身份敏感的太妃,剩下这乌泱泱的大群体,绝大部分就是宫女和乐人这些。
刘据对她们做了安排:宫女当中,如果有心婚配,宫中垫资出嫁妆;如果年老体衰,朝廷养之。
其余人如果留在宫中,则必须学门手艺活,之后,再分批遣送出宫。
最后再看看纯享受的开销:穿衣打扮、置办器物、养车养马。
先说穿衣打扮这块(服饰费),归御府令管。
光在京城就设了东西两大织造坊(织室),专门伺候宫里人的衣裳缝补。
这还不算完。
在临淄和襄邑还额外养着三家“皇家被服厂”(三服官),几千号人一年到头就琢磨着给宫里做被褥、搞高级定制。
这些地方的开销,再加上京城的两个织室,钱粮堆起来能成山!
想想先帝那会儿,光他自己四季常服就不下八套,更别提要养活那乌泱泱的后宫!
这笔开销,简直是个无底洞。
现在好了,要是能把先帝留下的那庞大后宫安顿好,光是省下来的钱,就够养活一大半织工了。
不过刘据琢磨着,这些做衣服的、造器物的工匠班子,除了抓几个贪得太过分的杀鸡儆猴,其他人他一个都不打算裁。
为啥?他有个大胆的想法:这帮顶尖手艺人,光给皇家打工太浪费了!
要是能把他们捣鼓出来的好东西,卖给民间那些有钱的主儿.....这未必不是一条金光闪闪的新财路啊!
这想法够大胆吧?
当然,对应的规格要降低,不能采用皇家规制。
所以,器物费那摊子事,他也打算这么干。
唯独车马费这边的人,情况特殊。
养马驯马、驾车护卫,这都是技术活,也关乎皇家体面和安危。
刘据心里另有一本账,对他们有别的安排。
刘据把心里这些盘算,仔仔细细列了个章程,转头就把三公九卿这些重臣全召来举行廷议。
等他把一条条举措当众说完,殿上那些位高权重的老臣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竟出奇地一致点头称是:“陛下此策,甚妥!”
嘿,这事儿居然顺风顺水地就过了!
第二天,刘据的大印一盖,诏书立刻布告天下。
宫里这场大变革,算是卷起袖子,正式开干了。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末,宫里人头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大截——硬生生裁掉了三分之一!
这场雷厉风行的瘦身行动,省下的钱财都能堆成小山了,成效实实在在摆在那儿。
夜深人静时,刘据复盘这几个月折腾下来的经历,感触最深的就是一条:治大国如烹小鲜,拿捏火候最为关键。
眼光一转,他盯上了更硬核的战场——朝廷!
那地方,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活脱脱一台布满齿轮的巨型机器。
有了宫里那一遭,刘据这回学精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得把步子放稳,把线头埋得更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