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百骑司衙门。
陈寿将那卷供状放在尉迟恭的案头,后者只扫了一眼,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
他一把抓起供状,一字一句地看着,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
“混账东西!”
尉迟恭猛地一拍桌案,那张厚实的楠木桌竟被他拍出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知道皇亲国戚里没几个干净的,却也没想到,长孙家的人竟敢嚣张到如此地步。
私贩盐铁,资敌通国,这已不是贪腐,而是叛国!
赵武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尉迟恭来回踱步,许久,才停下来,扭头道:“去,把在京的所有校尉,全都给老子叫来!”
“是!”一名亲卫拱手称是,转身快步离去。
堂内,只剩下陈寿与尉迟恭二人。
沉默良久,尉迟恭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小子,这次可是捅破天了。”
“证据确凿,大将军不打算上达天听?”陈寿反问。
“放屁!”尉迟恭没好气道,“老子是那种知情不报的人吗?”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了许多,“那长孙冲是陛下的外甥,长孙淹是他堂兄。此事,牵连的是整个赵国公府,更关乎皇后娘娘和陛下的颜面。必须慎之又慎。”
他看着陈寿,“你即刻回去,换上你的飞骑尉官服。一会儿商议出个妥善的法子,咱们联名上奏!”
陈寿点头,“好。”
他明白,尉迟恭这是打算拉上所有人,一起扛下这泼天的干系。
一个时辰后,百骑司八位校尉齐聚一堂,连同几位品级稍低的队正,将不大的内堂挤得满满当当。
供状在众人手中一一传阅,每多一人看过,堂内的气氛便凝重一分。
侯君集看完,将供状递给身旁的张狂,目光却落在了陈寿身上。
在他看来,陈寿就是个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上来就敢碰国公府,简直是自寻死路。
长孙淹,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背后那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皇亲国戚集团。
此次对长孙家的人动手,无异于向整个勋贵集团宣战,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河东道的事,他们这些校尉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却无一人敢去触碰。
侯君集放下茶杯,淡淡开口:“陈尉,你有何高见?”
陈寿抱拳道:“卑职以为,既已查明,当上达天听。否则,欺君之罪,我百骑司担待不起。”
侯君集轻笑一声:“我们?”
陈寿心头微沉,没有再搭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主座上的尉迟恭。
尉迟恭叹了口气,沉声道:“他一个人扛不住。稍后,咱们一起上奏。”
张狂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大将军,此事万万不可!且不说会得罪赵国公,得罪满朝勋贵。长孙淹犯下如此大罪,将陛下的颜面置于何地?此事一旦捅出去,陛下必将龙颜大怒。我等办案虽有功,却也免不了惹得陛下不快。毕竟,陛下可没让我们查长孙家!”
“张狂所言有理。”侯君集附和道,“我百骑司本就受文官集团敌视,如今再与皇亲国戚结仇……前程堪忧啊!”
“你的意思是,隐瞒不报?”尉迟恭脸色沉了下来,“知情不报,罪加一等。这个罪名,我百骑司更担不起!”
“末将不敢。”
侯君集连忙解释,“末将的意思是……凡事都可变通。长孙淹犯下如此大罪,河东道上下官员皆有失察之罪,他们还想置身事外?哪有这等好事?不若将他们也一并拉下水,分摊些火力。”
“我同意侯校尉的法子。”另一名校尉道,“瞒天瞒地,也不能瞒陛下。长孙淹罪行一旦公开,河东道那些官员一个也跑不掉。现在让他们与我等一同上奏,事后清算时,他们的罪责也能轻上几分,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尉迟恭神色稍缓,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那就这么办。侯君集,你带人去一趟河东道……”
他话刚说到一半,一名百骑卫士便一头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大将军……赵国公……赵国公他,进宫了!”
“什么?”
内堂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陈寿身上。
陈寿缓缓起身,环视众人,团团一揖,“诸位同僚,没时间了。长孙淹之事,因我而起,我一人扛下便是。”
张狂冷笑道:“你一个人扛?你扛得动吗?”
“扛得动。”陈寿语气平淡,“我还是皇后娘娘的主治医官。”
众人一怔,细细一想,发现或许真有几分可行性,却谁也不愿先开口。
他们不想扛,也不好说出让一个同僚去顶缸的无耻之言,一时间都沉默了。
“老子跟你一起去!”
尉迟恭猛地站起,不是他有多仗义,而是身为百骑司大将军,他根本没有推卸的可能。
就算陈寿真想一力承担,他也无法全身而退。
事实上,陈寿查长孙家,是他默许的,目的便是想借此扩大百骑司的权柄。
本想投石问路,却不曾想,竟掀起了滔天巨浪。
长孙淹犯下的罪行,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大到即便陛下想保,也未必保得住。
众人面面相觑,侯君集问道:“陈寿,你为何要如此?”
“皇亲国戚、文臣武将,百骑司皆有稽查之权。卑职,可有做错?”
侯君集脸上一热,不好再说什么。
张狂却哼了一声:“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官场的水深着呢,你一个新任校尉就想搅动风云,简直痴心妄想。这下好了,把整个百骑司都拖下了水!”
陈寿看他也不顺眼,当下不再客气:“你张校尉不敢做的事,我做!你张校尉不敢管的人,我管!”
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
“飞骑尉服,腰佩虎符,上拿皇亲,下缉污吏!”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一席话说出来,声如洪钟,掷地有声,众人只觉振聋发聩。
陈寿不再理会张狂,抱拳道:“诸位同僚,或许陈某今日,会为百骑司招来些许麻烦。”
“但,”
“百骑司,将因我而更强!”
傲然言罢,陈寿收起案上的供状,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内堂。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扫了眼众人,紧跟着也走了出去。
剩下的几位校尉相互递了个眼神,轻轻点头。
侯君集朗声道:“诸位,百骑司能否再进一步,就在今日。不能让大将军和陈寿他们,独自去扛!”
张狂咬了咬牙,瓮声道:“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