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是真的急了。
眼瞅着醉春风即将脱颖而出,一跃成为长安城最有名的青楼,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出了这等岔子,她能不急吗?
要为月奴儿赎身之人,来头太大,是当朝卢国公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
她一个青楼老鸨,哪里敢得罪这等混世魔王?
虽然酒楼的靠山是赵国公府,可程咬金是谁?那是陛下的心腹大将,凌烟阁的功臣!
为了一个青楼,去得罪一位国公,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眼下,她唯一的指望,便是眼前这位,能让陛下动用百骑司,满城寻找的陈先生了。
老鸨急得满头大汗,陈寿却淡定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有人为月奴儿赎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陈寿放下酒杯,轻笑,“总好过在此卖笑为生。”
老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万没想到,陈寿竟如此薄情,简直……拔X无情。
“月奴儿姑娘对先生一见倾心。”老鸨眼珠一转,立刻打起了感情牌,“前日百骑司来访,月奴儿姑娘可是为您担心坏了,茶不思饭不想的……”
“呵呵……”陈寿一抬手,打断了她,“老鸨若是不愿,不同意便是。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强买强卖不成?”
陈寿懒得掺和这破事。
他知道这青楼的靠山是长孙无忌,眼下程家的人来闹事,这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凑什么热闹。
老鸨见他油盐不进,一脸的无奈,来人可是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长安城有名的混世魔王,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不同意啊。
“鸨母,月奴儿妹妹可愿意?”一旁的玉奴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不愿的。”
老鸨摇头,幽怨地瞥了陈寿一眼,“月奴儿的心思,都在陈先生身上,哪里会愿意。也罢,既然陈先生怕事,也只好委屈了月奴儿。唉……青楼出身的女子,即便赎了身,又能有什么好地位?进了国公府,不见得比在此处好多少,说不定日后还会被当成玩意儿送来送去,沦为玩物。可惜了,她才十五岁啊!”
陈寿本不愿多事,但听到最后一句,终究是起了恻隐之心。
他抬眼,目光平静:“对方是何人?”
老鸨心中狂喜,嘴上却道:“听闻,是卢国公府上的公子,程处默。”
陈寿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站起身来:“老鸨且去回绝了那人。他若是不依不饶,我自会为月奴儿出头。”
“当真?”
“自然!”
……
月奴阁楼下大堂。
五皇子李佑用折扇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神色略微紧张:“处默表兄,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过火了?万一被父皇知道……”
“五殿下莫慌。”程处默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一脸的满不在乎,“我爹跟陛下那是过命的交情!再说了,我只将身份告知了老鸨一人,谅她也不敢声张。您且放心,您的身份,我可没说。出了事,算我的。”
“处默表兄……”李佑一脸感动,“够意思。”
程处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慷慨道:“待会儿将人带回府上,先让殿下您看个够。”
“一起看。”
程处默:“……”
光看有什么意思?
五殿下,还是太单纯了。
李佑一脸欣喜。上次花了五百贯,却连对方是何模样都不知道,这次定要见识一番庐山真面目。
见老鸨下楼,他急忙道:“处默表兄,老鸨下来了。”
“殿下且看好。”
程处默自得一笑,大步上前,“老鸨,考虑得如何了?”
他十分自信。自己已经亮明了身份,只要这老鸨脑子没被门夹了,就绝不敢拒绝。
老鸨的确心存顾虑,但一想到如今月奴儿对于醉春风的重要性,以及陈寿的承诺,她还是壮着胆子道:
“程公子,实在抱歉。月奴儿乃是本楼的招牌,她若是走了,这楼里的生意,怕是要一落千丈。不若……公子看看其他几位清倌人?”
“你可想清楚了?”
程处默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子武将子弟的悍气散发出来,“信不信,明日我便让你这醉春风,在长安城消失?”
这话纯属恐吓。
莫说他不敢,即便他有这个胆子,他那老谋深算的爹,也绝不会让他胡来,还会赏他一顿他最爱吃的竹笋炒肉。
老鸨沉默片刻,再次让步:“公子您看这样可好?秀宁也是清倌人,奴家将她赠予公子,如何?”
“本公子不差钱!”
程处默恼了。
他虽比李佑成熟,但也仅限于男女之事,别的地方,都差不多。
此刻纨绔脾性大发,直接耍起了赖。
“我便问你,放不放人?”
“……抱歉。”老鸨鼓足勇气道。
这下,程处默彻底怒了。
他堂堂国公之子,竟被一个青楼老鸨三番五次地忤逆,哪里受得了。
“来人!”
他一指台上,“把她给老子带下来!”
大堂顿时一静。尽管众人心中不爽,却无一人敢出声。
他们不傻,能在天子脚下如此放肆之人,其来头,绝非他们能招惹的。
几个家仆打扮的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
月奴儿小脸煞白,看着逼近的几人,那双清泉般的眸子里,写满了惊恐。
在青楼,她尚能保住清白之身。
一旦被赎了出去,便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青楼出身的女子,面对这等权贵之家,便是做妾都不够格,只能沦为玩物,日后免不了被当做货物一般,送来送去。
而且,程处默粗鲁莽撞,又有陈寿珠玉在前,她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可她纵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面对此情此景,又能有何办法?
月奴儿绝望地回头望了一眼二楼,却正好与二楼廊下的陈寿,四目相对。
“陈先生……”
月奴儿轻唤一声,想让他为自己做主。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对方来头甚大,陈先生,招惹得起吗?
即便招惹得起,他又会为了自己一个风尘女子,去得罪当朝国公之子吗?
下一刻,她的眸子,便充满了惊喜。
“住手!”
陈寿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几个程府的家仆,立刻停住了手。
倒不是怕了陈寿,而是他们也不愿将事情闹大。
此事若是传回府上,他们定要倒血霉。
现在有人给了台阶,他们自然是乐得借坡下驴。
程处默肺都快气炸了。
三番五次被人顶撞,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一个臭嫖客,也敢来坏他的好事?真当他程处默是好欺负的?
娘的,一个个都跟老子作对!
他可是在四殿下面前夸下了海口,今日若是带不回人,日后还如何在长安城里混?程处默回头,便要安抚李佑:
“殿下您且放心,今日谁也……”
“咦?殿下?殿下……”
程处默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哪里还有李佑的影子,不由得纳闷道:“你们可见到五殿下了?”
几人皆摇头,表示没看见。
“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此事若是让国公爷知道,小的……”
“住嘴!”程处默还道是李佑对他失望,拂袖而去,心中更是恼火,“人,我今日要定了!给我把那女子拉下来!”
“快去!”
家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上前。
“我看谁敢!”
陈寿一声轻喝,身影如风,自二楼一跃而下,衣袂飘飘,稳稳地落在台上。
“天子脚下,谁敢强买强卖?”
大堂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有惊叹他身法潇洒的,也有惊讶他胆子大的,全都一脸看好戏的神色。
他们不敢得罪程处默,但见有人敢出头,自然是要在心中支持一番的。
这些人,都是冲着月奴儿来的。
程处默一上来就要把人带走,他们自然是同仇敌忾。
程处默见众人都一脸不善地看着他,又见陈寿身手不凡,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可事已至此,他若是就此偃旗息鼓,又觉得下不来台。
“你很能打吗?能打有个屁用啊?”
“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
“你,是哪个道上的?”
陈寿嗤笑一声:“自然是大唐这条道上的。你,又是哪条道上的?”
“我……”
程处默噎了一下。
他纵然恼怒,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报家门。
这里,可是青楼啊!
陈寿微微一笑:“原来,只是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
“念你年少无知,给你个机会。现在离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你既往不咎?”程处默气笑了,同时心里也有了底,认为陈寿这是忌惮的表现,“我若是不走呢?”
陈寿不再废话,身影一晃,径直上前,直奔程处默。
程处默大惊,连忙喝道:“拦住他!”
几名家仆立刻上前,试图拦住陈寿,但下一刻,便感到一股大力袭来,尽数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哎呦痛叫。
陈寿一把揪住程处默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眼神冰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来头多大。犯了法,我一样照抓不误。”
他连当朝驸马都敢查,又岂会怕一个国公之子?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可一世的程处默,被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去。
程府的家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呆愣片刻,立刻急头白脸地追了出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
醉春风外,暮色已深。
街上,早已不见了陈寿的身影。
几人面面相觑,个个面如土色。
其中一人颤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