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总算明白为什么李世民要见他了,闹了半天,都是这群文人过度解读惹的祸。
不得不说,他们是懂阅读理解的!
妈的,自己算是被这群狗日的坑惨了……陈寿叹了口气,苦笑道:“娘娘,这些,您信吗?”
长孙皇后轻笑道:“本宫信不信不重要,陛下信不信亦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安城的文人士子、弘文馆的大学士们,都这么认为。”
陈寿默然,“求娘娘教我。”
“本宫教不了你。”长孙皇后摇头,“此词是你所作,最终的解释权,自然在你。给你看这些,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至于如何应对,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呼~”陈寿点头,“谢娘娘提点。”
长孙皇后见他很快恢复镇定,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笑问:“可以施针了吗?”
“可以。”
……
两刻钟后,陈寿收回银针,退出了立政殿。
“你可算是出来了。”尉迟恭一把拉住陈寿,便往甘露殿走,“陛下已经下朝多时了。待会儿回话,老实一些,莫要胡乱攀扯。”
“……明白!”
陈寿无奈点头,心中吐槽: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甩锅了?
……
甘露殿。
得到允准,两人联袂走进大殿。
“臣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平身。”李世民放下奏疏,看向尉迟恭,“那位陈先生呢?”
“回陛下,臣已将陈先生带来。”尉迟恭恭敬回道,“那首词的作者,正是臣麾下的飞骑尉,陈寿。”
李世民一怔,太子李承乾也是大感诧异,一同看向陈寿。
陈寿硬着头皮跨前一步,拱手道:“回陛下,大将军所言不虚,臣便是那首词的作者。”
“陈寿。”太子李承乾抢先发难,“且不说你那首词如何,单是你以诗词妄议朝政,便是大罪一条,你可知罪?”
“我……”陈寿本能地想喊冤,突然想起长孙皇后的话,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撩起衣袍便拜了下去,“臣知罪,臣惶恐。”
他知道,李承乾这是在帮他,将一道开放性的辩论题,直接改成了封闭性的选择题。
同时也明白,此刻若是再狡辩,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让李世民反感。
正如长孙皇后所说,陛下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陈寿自问,即便他浑身是嘴,也辩不过那群饱读诗书之辈,于是索性承认下来。
李承乾见他如此上道,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瞪了儿子一眼,这才不咸不淡道:“陈先生既知罪,那便说说,你词中所指的朝政,究竟是何事?”
“臣惶恐。”陈寿恭声道,“臣乃百骑司武官,无权对朝政指手画脚。”
“你已经指手画脚了!”
李世民语气突然严厉,帝王之威轰然爆发。
殿内的内侍、宫女噤若寒蝉,尽皆跪倒在地。
尉迟恭也连忙跪下请罪:“臣御下不严,请陛下治罪。”
“不关你事。”李世民摆了摆手,目光如电,直视陈寿,“明白回话!”
陈寿深吸一口气,正面回答:“臣以为,我大唐如今国力日盛,但于民生细节处,尚有可改进之处。譬如,漕运。”
“漕运?”
“正是。”陈寿道,“臣闻,每年自江淮运往关中的漕粮,因河道险阻,转运繁复,其损耗竟高达三成。此皆是民脂民膏,如此损耗,实乃可惜。”
“哼,此乃老生常谈。”李世民不以为然,“朝中诸公,为此事争论不休,却始终无良策。你一个武夫,能有何高见?”
见老李并未动怒,陈寿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肯让他说话就好。“陛下,臣以为,解此困局,或可另辟蹊径。我大唐东有大海,为何不兴海运?自江都扬帆,沿海岸北上,直抵登州或天津,再由陆路转运至长安。虽路途遥远,但海船运量远胜河船,且一路风平浪静,损耗必将大大减少。”
此言一出,李世民和李承乾皆是眼前一亮。
大唐并非没有海运,但多用于对外贸易和军事。
用海运来转运漕粮,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提出。
李世民沉吟片刻,却又摇了摇头:“海路风波险恶,非人力可控。一旦遭遇风暴,便是船毁人亡,损失更巨。”
陈寿暗叹:归根结底,还是航海技术和对海洋的认知不足。
于是退而求其次,道:“陛下,即便不兴海运,亦可从别处着手。譬如,改良船只,疏浚河道,精简转运关卡。臣以为,朝廷可设‘漕运司’,专司其职,统一调度,或可将损耗降至一成以内。”
“嗯……此议甚好。”李世民欣然道,“此事,朕会交由朝臣商议。”
“还有吗?”
“没了。”陈寿补充道,“暂时没了。”
牙膏还是要慢慢挤。再者,他对朝政并不精通,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否可行,他也没谱。
今日不过是牛刀小试,能引起李世民的重视,便已足够。
“嗯。”李世民开口道:“拖下去,杖责二十。”
“啥?”陈寿人都傻了,“陛下,是您让臣说的啊!”
李世民道:“是朕让你说的。但打你,并非因此。谁让你妄议朝政的?二十杖,已是便宜你了。”
“……谢陛下隆恩。”
……
“父皇,此人眼光卓绝,见识独到,可为国之栋梁。”李承乾眉头微皱,“若敲打过甚,吓得他不敢再言,岂非得不偿失?”
“呵呵……”李世民笑了,“你呀,看人这方面,还是欠了些火候。你莫看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此人实则胆大包天,这点薄惩,根本吓不住他。”
李承乾不敢苟同,却也没有反驳,干笑道:“父皇,不若将此人调入东宫?”
“瞧你这点出息。”李世民没好气道,“日后,整个大唐都是你的,急什么?”
“啊哈哈……父皇万岁。”李承乾讪笑道,“儿臣只是觉得,以此人之才,做一个飞骑尉,实在屈才。不若让他……”
“不成。”
李世民断然拒绝,“承乾,你莫以为今日陈寿所言,旁人就看不明白。事实上,这些道理,朝中诸公个个心知肚明,却无一人上奏,你可知为何?”
“因为……利益?”
“不错。”李世民道,“一旦让他入了文官的体系,他便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同流合污,二是,被排挤在外,寸步难行。”
“只有在百骑司,他才能保持这份‘干净’。”
李世民道,“非但不能让他入文官之流,还要让他站在文官的对立面。让他只能依靠朕的圣宠才能生存,如此,方能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
说着,他叹了口气,“突厥未平,高句丽未灭,大唐内部,世家门阀依旧势大。朕之所以沿用前隋旧制,便是为了先稳住这天下。”
“其实,朕何尝不想变法革新?但如今的大唐,还不具备这个条件啊。”
“父皇……”
李承乾看着已生出许多华发的父皇,倍感心疼。
李世民摆了摆手,“放心吧,朕定会在有生之年,为你扫清所有障碍,让你登基之后,可以安心地施展抱负。”
李承乾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儿臣无能。”
“哎,你已经做得很好。就是有时候啊……这心肠太软。”李世民扶起儿子,顿了顿,“不过,陈寿这个‘漕运司’的提议,影响不大,倒是可以先行实施。”
“你回头整理一份折子,明日朝会之上,呈上来。”李世民叮嘱道,“记着,要技巧性地透露给那些文臣,此策,乃是陈寿所献,让他去吸引火力。”
“父皇……”李承乾有些为难。
“日后你若要变法,身边必须有一个既有能力,又绝对信得过,还能为你背黑锅的人。”李世民不悦道,“就按朕说的办。”
“儿……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