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一男,男俊女俏,饮酒谈天,气氛和谐。
陈寿一身墨色长袍,鼻如悬胆,目似朗星,明明只有弱冠的年纪,却散发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沧桑,举止风雅,谈吐不凡。
这样的客人,三女也是头一次遇到,不由得都心生好感。
“公子真是个妙人,奴家采萍在这醉春风待了许久,见过的王孙公子不知凡几,却无一人能与公子相提并论。”
“哦?”陈寿笑吟吟道,“采萍姑娘,那你便说说,我究竟好在何处?”
采萍没想到陈寿会如此反问,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另外两女见状,皆掩口轻笑,弄得采萍俏脸微红。
“公子好坏。”采萍嗔了陈寿一眼,“人家是词穷了嘛。”
“我看你这妮子是动了春心,往日里你不是最能言善道的吗?”一旁的玉奴娇笑道。
“哎呀,玉奴姐姐你胡说什么呢。”采萍羞不可抑,伸手去搔玉奴的痒处,厢房内顿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少顷,采萍从羞涩中缓过神来,歉然道:“奴家失礼了,公子莫怪。”
“率性而为,何怪之有?”
陈寿笑着举杯,饮尽杯中之酒,“人生在世,烦恼之事十之八九,能与人言者不过二三。今夜有缘相聚,何必拘于礼数,愉人亦是愉己。”
三女闻言,同时一怔。一直少言寡语的月奴儿轻声道:“公子真乃君子也。来此地的客人,又有几人能念及‘愉人’二字,大多不过是来‘愉己’罢了。”
“是呢。”玉奴点头,巧笑道,“不过公子说人生烦恼十之八九,您这样的人物,也会有烦恼吗?”
陈寿哈哈一笑,“世人皆苦,谁能例外?农人愁收成,商贾愁盈亏,士子愁功名,便是九五之尊,亦有江山社稷之忧。这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真正无忧无虑?”
“公子此言,倒让奴家心里好受了许多。”采萍轻笑道,“眼看秋闱在即,奴家猜,公子定是为科举功名而烦恼吧?”
陈寿摇头:“我并无功名之心。”
“公子何须自谦,以您的才情,高中及第不过是探囊取物。”
陈寿笑而不语。
他如今已是天子鹰犬,哪里还能参加科举。
当然,就算真去考,他也未必考得上。
一番接触下来,几女的话也多了起来,四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月奴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正事还未办呢。
她连忙起身,盈盈一礼:“公子,小女子失礼了,竟与公子闲聊,耽搁了这许久。”
说着,她轻移莲步,返回纱帐之后,片刻后,手持一条水绿色的长袖走了出来。
玉奴趁机道:“公子,月奴儿妹妹虽是北方人,但这手袖舞,便是江南的舞姬,也少有能及得上的。”
陈寿轻轻点头,不羁地靠在椅背上,一脸欣赏。
“小女子献丑了。”
月奴儿又是一礼,接着莲步轻移,舞动长袖。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那长长的水绿衣袖,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或投、或掷、或抛、或拂、或荡、或抖、或回、或捧……当真是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偶尔回眸一瞥,眼波流转,更是惊艳绝伦!
只是她毕竟年方十五,气力稍弱,尚不能做到游刃有余。
舞姿虽美,玉人儿的额角却已见了细汗,略显疲惫。
陈寿举杯就唇,饮了口酒,缓缓吟道: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吧嗒——!”
采萍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在桌上。
玉奴更是美眸圆睁,俏脸上写满了震撼。
她们身处风月场,接待的大多是文人士子,又岂会不懂诗词?甚至单论诗词鉴赏,寻常的读书人也未必比得过她们。
这首词,辞藻华美,意境深远,丝毫不亚于前朝那些大家手笔。
她们是懂诗词的,眼下又如此应景,更能体会到词中的那份缱绻与怅惘。
月奴儿那惊鸿般的舞姿,登时一顿,水绿色的长袖缓缓坠落。
她呆呆地望着陈寿,那双清泉般的眼眸中,瞬间噙满了泪水。
陈寿实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借了一首词,竟有如此威力,直接把人给弄哭了,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公子,这首词……是您作的吗?”
月奴儿声音轻颤,语气中充满了期盼,又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怯,“可是……为小女子所作?”
陈寿摸了摸鼻子,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里的文抄公,便也厚着脸皮,默认了下来。
采萍和玉奴满脸艳羡,恨不得让陈寿也为她们各作一首,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做出这等无礼之举。
玉奴问道:“公子,这首词可有名?”
陈寿淡淡一笑,“既是为佳人而感,那便叫《醉春风.赠佳人》如何?”
采萍、玉奴樱口微张,一脸震惊。
月奴儿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客人都唤她一声姑娘,身子也尚且清白,但入了这风尘之地,便是入了贱籍,这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烙印。
她们万没想到,如此足以传世的佳作,陈寿竟会以醉春风这个青楼来命名。
“公子……请受小女子一拜。”
月奴儿娇娇怯怯地便要行下大礼,弄得陈寿更不好意思了。
玉奴迫不及不及地寻来纸笔,将方才陈寿吟诵的《醉春风.赠佳人》默写下来,“公子,您看可有错漏之处?”
陈寿接过,只见纸上小楷娟秀工整,赞道:“玉奴姑娘好字,一字不差!”
采萍凑上前,又轻声读了一遍,俏脸上更是惊叹。
旋即娇嗔道,“公子真是偏心,要夸月奴儿妹妹便夸罢了,把奴家和玉奴姐姐都比作了杨柳桃花,真是讨厌~”
“呃呵呵……哪有此事?”
玉奴也故作幽怨,“‘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可不就是说我等只是妹妹的陪衬吗?”
“啊哈哈……是我的不是。”
陈寿连饮三杯,笑道:“两位姑娘莫要生气,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采萍故作娇哼,赌气似的别过头去,旋即又回头嫣然一笑:“天色不早了,公子想必也乏了吧?”
月奴儿还想再与他多聊片刻,见采萍姐姐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一礼,怏怏道:“小女子便不打扰公子和姐姐们的良宵了。”
顿了顿,她又道:“今日小女子未能尽兴,扰了公子雅兴。明日公子若再来,可否给小女子一个弥补的机会?”
陈寿:“……”
抱歉,玩不起!
却听月奴儿继续道:“往后几日,小女子皆不出堂。公子若不嫌弃,可直接来此,小女子让人在楼下候着您。”
陈寿一怔,这就是说,以后只需花三贯钱的门票,便可……这折扣,都快打到骨折了,简直是跳楼价。
采萍和玉奴也连忙表示,她们明日也得闲。
陈寿有些意动,迟疑道:“如此,老鸨可会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采萍笑嘻嘻道,“公子不来,我们也是闲着。楼里四位清倌人,十二位红倌人,每日只轮一位清倌人、两位红倌人接客,其余时日,大多是闲着的。”
陈寿大感惊奇,啧啧道:“这老鸨,倒是会做生意。”
“倒也不全是。”月奴儿解释道,“所谓物以稀为贵。虽接客的人少,但价钱高了。若每日都全员出动,未必能多赚多少。毕竟长安城的豪客,也就那些。”
“接客频繁,不仅会拉低我等的身价,还会让下面头牌的价格缩水。那样她们便只能去抢后院的生意,而后院的,便只能去前堂了。”
陈寿恍然。这古人的商业头脑,可真不比后世差。
会员制、炒作、饥饿营销、捆绑销售……玩得是明明白白。
说不定后世的那些商业模式,都是从古人这里抄去的。
陈寿笑着答应下来。
三贯钱虽不便宜,但绝对物超所值。
见他答应,月奴儿面露欣喜,拿起桌上的词稿,冲陈寿甜甜一笑,如小鹿般轻巧地退出了房间。
采萍、玉奴一左一右,挽着他的胳膊,走向了那朦胧的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