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宣府总兵杨洪谨奏,也先率瓦剌部数万人攻打宣府数日,无果退去。”
于谦在朝堂之上,向其余大臣宣读着杨洪传来的军报。
听到宣府数次击退了瓦剌,众人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塞外被全歼了,重镇宣府还是保住了。
只是他们并未发现于谦发白的嘴唇和颤抖的双手。
“但昨日,贼首也先率数千轻骑靠近宣府南门,扬言奉陛下圣谕要开宣府大门,护送陛下入关,并扫除朝中奸妄。”
“也先身旁之人,样貌身形皆神似皇上,只是我等见其周围亲卫都不似我汉人,故此不敢贸信贼徒说辞,只能闭门不出。只是面对攻城,我等担心伤及陛下,也不敢肆意放箭...”
听完于谦念完最后一个字,众人放下的心变得滞涩,胸中顿时郁气丛生。
荒唐啊!
大臣们的脑中宛如遭受重锤一般无法思考。
天子叫门之事自古未曾见过啊!
数千年来,这片大地上出现了无数的皇帝,其中昏庸无能者不胜其数,兵败的皇帝也不少。
其中能者,如昔日越王勾践。
虽然败于吴王夫差,面对吴国大臣的侮辱、耻笑都不曾放弃,卧薪尝胆数年最终征服了强盛一时的吴国。
纵使兵败却留下美名的也有。
即使当年项羽兵败垓下,最终自刎,后世也不乏敬仰之辈,留下了“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词。
哪怕是大明朝最为看不起的那偏居一隅的宋朝钦徽二宗,他二人受尽侮辱也不曾让南宋的将军大开城门。
即便成为阶下囚,曾经的那些帝王们也有他们的底线。
可我大明朝的皇帝,怎会做出如此行径啊!
陛下可曾还记得,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言!
若是杨洪真的打开了宣府的大门,也先怎么会放过宣府的数万将士和一众百姓的性命啊!
皇帝亲自叫门的消息比当日大军兵败的消息更加的让众人难受。
君臣父子的观念让他们下意识地想要为朱祁镇辩解,可这些熟读经书的大臣们绞尽脑汁也无法在史书中找到叫门天子的案例。
失望与郁闷,弥漫在所有大臣的心头。
本朝的大臣们,将会因为朱祁镇无耻的叫门行为,陪他遗臭万年。
六部和内阁的一众大臣不由得悲从心生,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当心绪渐渐平缓,大臣们发现了比遗臭万年更加紧急的事情。
面对皇上的旨意,杨洪这次以无法辨明身份糊弄过去了,没有打开城门。
那其他的城池呢?
留守大同的郭登会不会开门?
居庸关的守将会不会开门?
更甚至说,也先到了北京城下。
当瓦剌人拿着圣旨要求众人开门,开不开?
也先还打着除奸妄的名义,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让他入关更加轻易了。
那些各处调来的军队,面对拿着皇帝号称清君侧的也先,心中定然会有所疑虑,就怕因此不愿守卫京城,生怕惹祸上身。
也先要是更加无耻一些,遇到城池就让前军领着朱祁镇攻城,那些守城的将士们怎么办?
予以回击万一要是误伤了皇帝,那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不回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瓦剌人拿着朱祁镇这个开路盾牌,攻破城池肆意烧杀抢掠。
朝堂上此时无声的绝望,比那痛哭流涕的悲惨更让人感到心死。
王直与胡濙对视一眼,读懂了彼此同样的想法。
如今,代为监国的郕王是唯一的办法了!
胡濙心中叹息,作为朝中重臣最忌讳的就是站队表态,他作为礼部尚书一直以来也甚少发表意见。
只是如今国之将倾,又岂能独善其身呢!
这位年过七旬的六朝重臣,在群臣绝望之时佝偻着老迈的身躯上奏道:
“臣礼部尚书胡濙,斗胆恳求郕王殿下在此国朝危难,风雨飘零之际,接替天子之位,统领我朝抵御北方胡虏的侵袭,同时尊先皇为太上皇!”
从情绪中挣脱朝臣们,很快意识到了其中的机会。
从龙之功啊!
于是,其他的内阁大臣和六部官员一个比一个快的跪倒在地高呼:
“还请郕王殿下以国家为重!”
卷帘之后本来因为自己儿子行为羞愧难当的孙太后,听到胡濙的上奏时就心道不好。
见到群臣的高呼,更是暗骂道:
“朱祁钰这庶子果真狼子野心!如今我儿不过刚刚落入贼人之手,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抢夺我儿之皇位!这些大臣也是些见风使舵,毫无忠诚可言!”
正当她想要以太后的名义强行阻止时,却听朱祁钰自己先一步拒绝了:
“皇兄如今北狩,宣府大同告急,国家正是危难之际,怎可行此僭越之事?”
“孤得以监国,全赖皇兄之信任!如今当务之急是与瓦剌交涉,迎回皇兄。”
“不论瓦剌人要什么金银珠宝,只要能换回皇兄都可以,若是索要之物国库中没有,可在我郕王府中搜寻一番。”
朱祁钰很清楚所谓三请三辞的流程。
若是急于应下,一来显得急功近利,登上皇位乃是阶下大臣之功,不利于登基后的朝中人事。
二来,不经历三请三辞这个过程,容易被诟病得位不正。
三来,太后多半不会同意,由自己拒绝反而显得高风亮节。
朕说了,朕对这皇位不感兴趣。
是你们将黄袍披到朕得身上的!
听完朱祁钰的话,群臣更加慌了。
瓦剌要是真拿皇帝的命来换东西怎么办?
皇帝的价值几何?
若是些金银珠宝,我大明富庶换就换了。
那万一瓦剌人要的是地呢?
拿着皇帝的命向朝廷换大同宣府一带关外所有的地区怎么办?
王直也不顾上面太后的态度,再一次领着百官跪地恳求道:
“郕王与陛下的兄弟之情实在动人肺腑,只是如今瓦剌的兵锋威胁着我大明朝千万户百姓的安危,还请王爷为了天下之百姓,登基即位!”
朱祁钰还是不允,以自己监国时间尚短,才疏学浅为由拒绝。
王直和胡濙经此两番,也知道了郕王是在走三请三辞这个流程,如今两次已过,只剩最后一次的从龙之功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一旁的于谦。
对此早已预料的于谦看着台上装模做样的朱祁钰,想到了那日茶室之中仿佛已经登基的狂妄,又想到了朱祁钰的问题:
“吾自幼熟读经书,却从未见过陛下那样之举!或许对大明而言,如今的郕王确实是更好的选择吧。”
旋即,于谦用他洪亮而坚毅的声音说道:
“臣兵部侍郎于谦,冒死进谏,请太后立郕王为新皇,同时尊先皇为太上皇,以挽救国之将倾!”
“不可,若是孤继位天子,恐也先会害皇兄性命!”
听着朱祁钰越来越敷衍的话,孙太后知道大势已去。
便是自己誓死不发懿旨,就能阻挡他朱祁钰登基吗?
如今三请三辞的流程已经走完,宣宗留下的托孤大臣们都已经纷纷上奏投靠郕王了。
她不知道郕王最后那句话是否在暗暗威胁自己,若是不同意便害了朱祁镇的性命。
但她不敢赌。
牝鸡司晨,这四个字就注定了如今孙太后的无能无力。
她只能瘫坐在卷帘之后,心有不甘地将懿旨甩到一旁的太监手中,面带怒容地看着朱祁钰一步步走向龙椅。
“请郕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