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呆若木鸡的邓棨,朱祁钰轻蔑地转向马顺:
“至于说任用酷吏,敢问马指挥使,锦衣卫是酷吏嘛?”
“若锦衣卫是酷吏,那邓御史岂不是在指责我朝历代皇上都滥用酷吏?”
“今日邓御史,是要当那状告我大明五朝陛下的诤臣?”
被提及的马顺,见到形势发生了变化,趴在地上长跪不起的腰板,突然有了力量挺直。
“我锦衣卫自洪武一朝时起,一直秉公执法,行事无一不按照律法,何来酷吏一说?”
“入我锦衣卫昭狱之人,既然是犯人,为何不能用刑?”
“邓大人在此为他们申冤,莫不是贼人同党?”
邓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色厉内荏地指责道:“大胆马顺!没有太后口谕,你怎敢私自起身!”
他转头看向太后,希望太后能够发话保住自己。
可那厚厚的卷帘挡住了她的面容,让看不见脸色的邓棨愈发感到害怕。
面对邓棨的发难,此时的马顺更是硬气:“我等外臣,跪拜太后乃是心中敬佩并无律法要求,岂容的到你一个代御史说话!”
“你身为御史,不仅诬告郕王,更是对祖宗之法大为不敬。”
“臣恳请将此狂徒斩首于西门市头!”
大殿之上突然陷入片刻的静默,所有人都注视着太后会作出什么反应。
而高坐上位的太后终究还是发话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便到此为止吧。”
“邓棨身为御史,也是职责所在,并非有意诬陷郕王。我大明向来开明,从不以言治罪,你向郕王殿下赔个不是吧!”
太后轻描淡写的就将一桩本可能让朱祁钰被剥皮充草的诬告,变成了不痛不痒的误会。
误会?
都把甲胄藏到自己的郕王府了,就没打算让自己活下去!
若是自己不曾抓到马澎这个机会,太后会对着即将被刑部带走的自己说误会嘛?
如今给了自己翻盘的机会,那让他邓棨走出这个宫门都是朱祁钰的无能。
朱祁钰高声打断了即将谢恩的邓棨:“且慢,邓御史为国为民,本王宽宏大量可以不计较弹劾之事。”
“可锦衣卫乃是太祖皇帝定下之制,岂容得他如此这般污蔑?”
“便是皇兄也最为遵从祖宗之法,若是今日皇兄在大殿之中,必定也要狠狠惩戒一番!”
“马顺!”
看着麻溜来到身边的的马顺,朱祁钰狠戾地盯着他说:“把邓御史带到大殿之外,杖二十,你亲自看着!”
马顺立马就懂了朱祁钰的暗示。
所谓亲自看着也分情况,一种是面上皮开肉绽,实则养两天就能下床行走了。
但郕王的意思,明显是第二种。
要的是面上皮肤都不破,内里却是五脏六腑都已经被震的细碎。
马顺立马起身,拖着手脚发软的邓棨往外走。
“放肆!这是在朝堂之上,怎可杖打大臣!给我住手马顺!”眼见事态发展不利的太后,立刻怒斥。
朱祁钰毫不示弱地盯着幕后的太后:“祖宗之法不可辱,今日本王就是要代皇兄好好惩处一番这狂妄之徒!”
“马顺拖出去!就在广场之中给我杖二十!少一杖就拿你补上!”
被违抗的太后,竟是不管礼数的从那苇帘之后走了出来。
一双凤眸尽显寒意盯着毫不相让的朱祁钰。
孙太后看着如今彻底和自己撕破脸皮的朱祁钰,心中即使愤怒也吃惊。
他一个唯唯诺诺的区区庶子今日胆敢和自己叫板!
“郕王到底是长大了,如今连我这个太后的话都置若罔闻了?”
“在朝堂之上随意惩处大臣,将我朝之礼义廉耻置于何处!”
不等朱祁钰出面反驳,下面本来看到太后露面慌忙低头的大臣中走出一人。
正是大理寺丞,李茂。
“还请太后回到卷帘之后,勿再做出有违君臣之别的举动。”
而太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在转头前狠狠地剐了朱祁钰一眼,才回到帘后。
可李茂接下来的话,让她刚刚有些许平息的肝火再度燃烧,气的她气血翻涌。
“大殿之中既是朝事,虽然是太后将我等召集,但还请太后勿要插手,以免传出牝鸡司晨之风言风语!”
“既然陛下出征前予以郕王监国之责,就应当以王爷之言为主。”
“臣以为,王爷所言有理。祖宗之法不可辱,杖二十以我大理寺看来,王爷已经甚是宽容大量了!”
牝鸡司晨,牝鸡司晨!
这个词在孙太后的脑海中翻滚着,她只觉得大脑两侧顿时气血翻涌起来了。
这个词,不亚于指着她的鼻子骂让她不要参政了!
更让孙太后未曾想到的是,一向在朝堂之上只是旁观,不发表意见的礼部尚书胡瀅竟然支持李茂的话!
“臣胡瀅以为,为保清誉,还请太后行事稳重。”
而胡瀅也到底是朝中砥柱,六朝老臣。
如此短短一句话的号召力,却比李茂的长篇大论强多了。
一位位六部官员立马站到了朱祁钰一方,看着痛哭流涕的邓棨被拖到大殿之外。
门外很快传开了惨绝人寰的哀嚎,听的令人了心悸。
廷杖与血肉碰撞的声音与邓棨的呼喊此起彼伏,将大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自觉的吸引了过去。
不过少许,门外的惨叫声就消失了。
正当众臣以为邓棨扛过了二十杖时,却见马顺拖着面色红润的邓棨回到了大殿之上。
“殿下,臣未曾想到邓御史身体如此虚弱,不过十五杖就…就挺不住了。”
“下官失手,还请王爷责罚。”
众人顿时骇然,看那邓棨面色红润,背上皮肤都未曾破裂,竟然已经毫无气息了!
大臣们对于廷杖之中的门道自然是一清二楚,所谓的轻点,看着点,和死里打。
他们本以为按照郕王的性格,二十杖就是以示惩戒,虽然可能要邓棨半条命但小命无忧。
可如今死了!
别看马顺说自己手艺不精,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若是没有朱祁钰授意,手艺再不精也得保证御史的命。
上一个敢在大殿之中打死大臣的皇帝,还是太祖!
此刻便是历经数朝的王直和胡瀅,此刻看着台阶上俯瞰众生的朱祁钰,心中都感到一丝惊惧。
郕王何时竟有太祖那般狠辣!